南荣(224)
越青说:“就算他以前是好人,可那都是从前,公子念旧有何用。”
据萧季沉提供的证据,早在萧鹤辞并未成为太子前,贵妃董氏母族便已开始联络朝中诸臣,并与西凉有所交涉。
若说萧鹤辞愚蠢,却比所有人都行动得早,关键在董贵妃。
她才是其中最核心的人物。
“我方才说,萧季沉想杀了萧鹤辞,你怎么没反应。”遂钰问。
越青埋头苦挖:“公子不出面,除了想给二公子立功的机会,也想暂避锋芒,等风头过了,再以苦主的身份进早朝,内阁那些老家伙大约也不会说些什么,届时御史台看内阁的脸色,日后留在大都顺理成章,也不会有人急着赶我们走。”
“挖出来了!”坛口终于得见天日,越青欢呼。
她放下铲子快步去小厨房找酒壶,扬声:“公子你再好好挖挖。”
越青喝了些温酒回房歇息,遂钰站在房门前半晌,调转脚步去取了外衣,穿戴整齐后,从锦盒中拿出萧韫给他的令牌。
刚出玄极殿,恰巧陶五陈带着茶点从道旁缓缓而来,陶五陈:“深夜公子是要离宫吗。”
遂钰点点头,随口问:“吃什么。”
“陛下近日胃口不好,夜里糕点也常用些爽口酸甜的,这是夹着核桃的酸枣糕,公子用些再走?”
“烦请公公告诉陛下,今夜我要去刑部牢里,明日也不进宫了。”
“越青就在后院,我身边的侍卫不好进宫,还得陛下多费心,看住她,别轻易让她出宫。”
陶五陈笑道:“哪里是麻烦,老奴这就去。”
临走,陶五陈好说歹说给遂钰塞了几块酥饼,遂钰是去关押犯人的牢狱,那并非什么好地方,吃多了届时恶心泛上来还得吐。
近几日越青跟着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点头应好。明明看起来很在意东宫的案子,却硬要装作不在乎。
越到尘埃落定,越得沉得住气,显然越青只是站在岌岌可危的,崩溃的边缘佯装镇静。
遂钰不敢保证自己带越青进牢里审问,越青会不会猛地扑上去直接扭断萧鹤辞的头颅,既如此,倒不如直接将她关起来。
之后无论是恨是怨,气都撒在他南荣遂钰身上。
近日她寸步不离,遂钰也大约猜出她心中如何盘算。一旦痛苦降临至他人身上,周围同僚便会劝此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始终会给你满意的解决。
可这份悲哀落在己身,哪还有体面可言,满心盘算着如何豁出全部,叫对方不得好死。
“公子。”
葛桐早早收到消息,便在刑部门前等着。
自从王家与贵妃斗法,刑部见了与王氏有关的都恨不得绕道走。
虽说当年与南荣遂钰打交道的,如今也都各司其职,可世事变幻,人家南荣遂钰都从质子爬到南荣王的位子,哪里还敢似从前那般兄弟相称。
刑部尚书亲自接待,甚至没看遂钰带来的皇帝准许的令牌。
关押皇族成员的天牢,较之关押普通犯人的环境天壤之别。与庶民同罪皆是场面话,若非动摇朝廷最根本的利益,无论什么罪,上边审理的含混,下头办事的糊涂,时间一长便足以抹平。
“王爷,王爷今日是想审谁。”刑部尚书跟在遂钰身旁半步距离,满脸堆笑。
南荣明徽遇难的消息被吏部压了几日才报,董岩又在吏部,作为百官考绩的重要所在,此中显然中饱私囊。
其实萧韫给过萧鹤辞机会,从萧季沉收集证据,提出彻查太子起。若那时太子能改过自新,或许皇帝真的会给他条活路。
董岩作为董氏造反的祸首,被单独关押在大理寺,由大皇子亲自审理。
大理寺环境不好,太子落难终究还是太子,并未废黜前享受所有优待,故而看押于刑部,所用食物皆照例试毒,免得人还没定罪,便被各方势力下毒暴毙。
上一次这牢中关押皇室族人,还是在萧韫方登基,处理了他那几个谋逆叛乱的兄长。
记载寥寥数笔,不难看出当年先帝驾崩后的惨烈,无论是玄极殿燃烧的大火,还是大都的动荡,多数朝臣压倒性地选择景飏王继位,怀疑萧韫登基造假,桩桩件件,写在史书中只是一行,背后血流如注,承载千万亡魂。
无人能从皇权之中找到平衡,就算是萧韫这般殚精竭虑,也照样被人算计。他们忽略的秀州,没能察觉的异常,都成为大宸绵而不绝的隐患。
刑部尚书领路,穿过层层关卡,看押皇室成员的囚牢比遂钰想象中藏得更深。
潮湿逐渐褪去,血腥味也变得稀疏,铁链与哀嚎仿佛从未存在过。这里比普通百姓的住所还要平整,走廊宽阔,透光的窗旁隐约可闻花香。但对萧鹤辞而言,大概已经是地狱了吧,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罪。
“就是这。”刑部尚书道:“臣这就将犯人带出来,王爷请去审讯间稍坐。”
“不必。”
遂钰抬手挡了挡,说:“本王与太子同窗相识,叙叙旧。”
刑部尚书想要说什么,葛桐却先一步挡在二人之间,抱臂笑道:“尚书大人,难不成王爷做什么都要与你报备吗。”
“这……这当然不是,反贼叛逆,臣怕王爷受伤。”
“王爷征战沙场,难道还怕一人不成?”葛桐比尚书高得不止半点,将人完全堵在路中央不许其接近遂钰,尚书左右为难。
“将军,规矩在这我不可不从啊,提审得第三人在场才行,万一出了事,出了事下官上有老下有小,多少人都等着下官养。”
遂钰淡道:“尚书大人,你我是老相识,本王必定不给刑部添麻烦。”
“审理太子的并非本王,如今只是叙旧而已,吏部如今大半折在牢里,其中也有你保举的官员吧。”
“有那些人拖后腿,你不去处理自己的家事,反倒来管本王怎么做。”
“本王可是苦主,苦主伤心欲绝,做了什么都情有可原,不是么。”
语音未消,刑部尚书脸色微变,连忙拱手道:“王爷明鉴,臣当真是与那些人毫无瓜葛,没想到逆贼余党竟企图诬陷下官,下官这就去吏部,要吏部给个说法!”
说着,他冲南荣王行礼,气冲冲大跨步朝外走去。
“六部同气连枝,等皇帝缓过神来,迟早会查办这些个墙头草。”
脚步声逐渐远去,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右手边传来。遂钰嗤笑:“殿下如今自身难保,竟还想着他人结局,当务之急不是尽快脱罪吗。”
“董贵妃在玄极殿外日日磕头,恨不得代你受过。”
遂钰顺着墙角缓步向前,在昏暗光线与无尽黑夜的交界线停下。
萧鹤辞明显察觉到遂钰与自己不远,于是慢悠悠道:“秀州没能杀了你,已错失先机。”
“遂钰,千算万算,你却始终是我从我身边走出去的人,顶的也是东宫的旗号。”
“若非皇帝,你以为能活到鹿广郡?”
第150章
萧鹤辞很喜欢用一套否定的说法,完全磨灭身边任何人的作为,皇子身份贵重,母亲又是尊贵的贵妃,自然所有都环绕着他,无有不依,无有不从。
“就算没有皇帝,为什么我就活不下去呢。”
遂钰忽地发现自己竟对他这套说辞没什么反应了,萧鹤辞并没有什么能令他感到畏惧,那唯一的一点点威势,似乎也将离所谓的太子权威烟消云散。
他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好似浮云笼罩山林,风一吹即刻消散。
萧鹤辞的影子在几乎凝滞的火烛旁显得摇摇欲坠,遂钰盯着地面浮动的身影缓慢道:“你都并未真正依赖皇帝,又怎知我心中所思。”
“没了皇帝,南荣遂钰就是不行。”萧鹤辞似乎认定自己的说法,强调道:“没有本宫,没有皇帝,你能走到现在这个位子吗。”
“就算没有太子,质子又怎么不能走进玄极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