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147)
总之——
过分透顶!
即将抵达囿心湖,困意却铺天盖地袭来,遂钰单手撑着桌面,正欲起身醒醒神,双腿却不受控制,令他直挺挺向前倒去。
……
……
“怎么还没醒?”
“模样倒是不错,这长得也太……”
“没人发现吧。”
“没人没人!”另一道声音说。
“那撑船的呢。”
“按照您给的价,打发了。那个穷鬼,给多少都比他那撑船赚得多。高高兴兴拿了银子回去,听人说,又全买了酒,死酒鬼,早晚得喝死!”
曙合拉唑着旱烟,挑起眼前俊俏公子的下巴,小指划拉了下他的侧脸,冷道:“别装了,我都替你累得慌。”
“是吗。”遂钰睁眼,坦然道:“我不觉得。”
“长着这样一张脸,喜欢抬杠,小心老娘将你这张小脸皮剥下来,做鼓面!”
“以骨做架,以皮作面,不如我将头发也送给你得了。”
被下了迷药,遂钰头晕得慌,这迷药质地不好,他被倒腾过来倒腾过去,乘船坐马车又乘船,搬他的人不小心,直接叫他脑门与地面亲密接触。
还未到目的地,便早早就醒了。
听着绑架自己的人闲聊,吃饭,磨蹭了好一阵,等到他们的主子抵达,听他们称呼:这是秀州鼎鼎大名的曙合拉夫人。
曙合拉,译为光芒。
第94章
千年前,秀州曾被短暂称作酆都罗山,这是地狱的意思。原始森林葱郁而人迹罕至,飞鸟走兽惊动间,裹挟着草木的阴冷扑面而来,着实会有踏足地府的感觉。
而遂钰来到秀州,却并未见书中所写分毫,风景宜人,不亏以秀字为州名。
曙合拉本想恐吓遂钰,却并未想到面前的年轻人面露了然,说:“酆都罗山,原来指的是这个。”
大宸以礼仪教化子民,对书籍有严格的管控,如今市面上流传甚广的,大多经过时间考验。
而新晋著作的发行印制,则通过太学下属专门的机构统管。经过专人研判,确定符合朝廷标准,即可获得相应的印刷资格。
比起西洲那等用武力镇压的朝廷,大宸更乐意口诛笔伐的教化。
也就是说,现在文人墨客所阅读的名著古籍,皆为修饰过的版本。原籍自然也有,不过这都是机密,不为人展示。
本以为酆都罗山只是指原始茂林的景致,现在想来,秀州之名或许是整个庞大的宗祠规模的遮羞布。
而他则要被作他人替身,抓去送死。
遂钰平静道:“做鬼也不能做糊涂鬼,至少在死前,得告诉我为何而死吧。”
或许是异乡人表现地太镇定,令曙合拉难得心中打鼓,方才搬运匆忙,又沉浸在儿子有救的喜悦中,再说只是个长得稍漂亮些的替死鬼,死了就死了,哪还有那么多顾虑闲心。
而异乡人清醒后的镇静,令曙合拉不得不定了定心神,试探道:“小子,你叫什么。”
如果直接告诉女人,自己姓南荣,会不会吓坏她呢,遂钰想。
不,也有可能适得其反。
南荣氏名震八方,对方要抓异乡人做替死鬼,必定无法反抗秀州当地的势力,这样的人,大多会因恐吓而失心疯。
与其将人放走,不如直接杀了死不认账。
好在装扮作商人,遂钰所着普通,看不出身份,只要他不说,曙合拉便猜不出他是从哪里来。
大宸自立国,便大力施行官话,除非十分偏远的地区,中原有名的城镇,已经不再能分得出口音。
“我叫……名字很重要么。”遂钰并未立即回答,反问道。
曙合拉仔细盯着遂钰这张脸,单脚踩在遂钰身旁的马凳上,手肘顶着膝盖,身体前倾:“既然你为我儿子死,本夫人便善待你身后事,为你做场法事超度,下辈子别再来秀州了。”
“那么你呢。”遂钰自然而然道:“夫人下辈子还愿意生在秀州吗。”
话音刚落,曙合拉脸色微变,马鞭指向果脯小贩:“你,出去领赏钱。”
“是,是!小人谢过夫人。”小贩大喜。
“慢着。”曙合拉转而又拉长音调,叫住即将离开牢房的小贩,威胁道:“若叫别人发现此事,不光是你,包括你全族上下,都别想活着走出秀州。”
“夫人这是哪的话,小人对夫人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小贩连表忠心,生怕曙合拉发怒。
这位在秀州鼎鼎大名的曙合拉夫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曙合拉满意道:“行了,怕什么,本夫人又不会吃了你。”
“你那个狗窝哪里是住人的地方,我已将你妻儿接去庄子居住,泥瓦匠今日便会去你家拾掇院子,待修缮完毕,再回去住也不迟。”
拥有权力的人,往往手握无匹的财富,曙合拉浑身缀满金银玉璧,虽不必宫中那些娘娘们华贵,但已经是民间最高规格。
朝廷对官员百姓的服饰也有所要求,即便富可敌国,也不能比皇室更显尊贵。
大宸虽开放包容,却在某种形制中十分克制,甚至有种为了控制而控制的压抑。
如果遂钰并未生在后宫那个小巷,或许永远不会注意这些影响百姓衣食住行,却对贵族不过是细枝末节的事实。
包括他的父王,风里来雨里去,与百姓同吃同住,深谙民生艰辛,但到底是世家贵族,总会与他人不同。
其实官方也未曾特地管束过穿着,曙合拉这身即便逾矩,想必在州府作用都不大的秀州,也不会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一切指向,都是那个维系月神与百姓之间的锁链——
宗祠。
遂钰道:“夫人,宗祠要你献祭自己的孩子,是许了你荣华富贵的条件吗。”
他趁曙合拉并未有所反应的时候,快速道:“可在我看来,你既然抓了我,用以替换你的孩子,那么想必你是个极好的母亲。”
“我想没有母亲愿意用自己孩子,永保荣华富贵。”
遂钰手腕被麻绳死死绑在横架中,手臂完全贴着木框,后背抵着墙壁,将脊骨硌得生疼。
牢中潮湿,隐约可闻水流声,窗外月光照射下,水纹从外映射进来。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遂钰看清了曙合拉的脸。
女人拥有一双极其少见的海蓝色瞳孔,长发如海藻般自然垂于胸前,即便已有垂暮之相,却仍难掩姿色。
此女并非中原人。
“……”
啪!!!
曙合拉扬手,毫不犹豫地给了遂钰一巴掌,遂钰下巴未有分毫偏移,甚至略扬起一点,回以更平静温和的凝望。
他说:“如果我说,我也是母亲的孩子,那么你却要我代替你的儿子送死,那么我的母亲怎么办。”
将心比心,谁又不是母亲的孩子。
遂钰观察曙合拉的神色,头疼得厉害,先前的伤虽已痊愈,却并未彻底调理好。水牢过于潮湿,他已经隐约感觉到这股寒意,正在渗透进皮肤,缓缓钻进骨缝。
曙合拉脸色微变,随后冷笑道:“牙尖嘴利,你的母亲难过关我什么事,只要我的孩子能平安活在世上,即便再杀一人,十人,百人,又有何不可。”
滴答——
滴答——
水牢环绕着水流与水滴落石的清脆声响,配合着曙合拉的语气与表情,遂钰竟一时无言。
或许是曙合拉的执念,令她看起来视死如归,甚至有些疯狂,但不得不感慨,这才是母亲。
他眼眶湿润,眨了眨,露出极浅的笑意。
“如果我的父母,能够像夫人这般保护我,想必……一切会不同吧。”
曙合拉能够为了孩子放弃一切,背负人命,令遂钰不可控制地想到将自己交给朝廷的王府。
如果父王坚决带走自己,他是否会拥有珍贵而灿烂的童年。
可秀州对于鹿广郡来说,是不可比拟的渺小,曙合拉的为非作歹只能算是命案,而南荣王府的一举一动,牵扯者天下人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