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20)
萧韫美其名曰,是为了陪你歇息。
“我的鞋呢。”
殿内黑灯瞎火,遂钰趴在床边扯了扯萧韫的寝衣,说:“是你自己想睡,怎么反倒赖我。”
萧韫将遂钰从贵妃椅抱至寝殿时并未捎带他的鞋,他用帕子擦了擦遂钰睡得大汗淋漓的脑袋,道:“天热还用被子捂着歇息,不怕中暑吗?”
遂钰撇撇嘴,“你少管!”
御前行走的差事对于遂钰来说并不清闲,或者说只要是沾了萧韫的活,遂钰做起来都累得慌。
双腿受伤,他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只是没想到萧韫居然也会陪着他一道睡至天黑。
遂钰还惦记着今日出宫回自个府里住,再晚些宫门就要落锁了,他趿拉着萧韫的鞋子急哄哄地跑出去找自个的衣裳。大抵是刚睡醒,匆忙间甚至遗忘了自个在玄极殿还有个经常居住的小院。
寝殿外倒是灯火通明,遂钰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向前,长发随风飘扬,晚风顺着他的衣领袖口渗进皮肤,逐渐吹散了他双颊因闷热而泛红的颜色。
少年衣衫松垮,丝绸素衣衬得整个人似羊脂玉般光滑无暇。
“萧——”
他在书房怎么找都找不到外袍,一时间气得破口大骂,萧字才出口,身后传来萧鹤辞诧异的声音。
“遂钰?”
遂钰动作微滞,身体像是被什么千斤重的精铁牵扯着难以回头。
“……”
良久,他将腰间系带整理好,面色平静地冲萧鹤辞行礼,跪拜:“见过太子殿下。”
“臣先告退了。”不待萧鹤辞反应,遂钰镇定道。
从前遂钰脸皮很薄,跟谁说话都脸红,但自从跟着萧韫荒唐事做多了,久而久之养成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脸皮。
他甚至觉得此时的萧鹤辞更紧张。
大多时候遂钰会选择主动避开皇帝与太子同时出现的场合,他是太子送给皇帝的人,却也是太子同窗伴读,无论是以什么身份出现,难免都会显得格外尴尬。
更何况他此时的穿着,似乎更引人遐想。
遂钰拢着宽袖与萧鹤辞擦肩而过,迎面碰上循声找过来的萧韫。
萧韫难得主动关心儿子:“太子用膳了吗?”
遂钰:“……”
因太子陪同用膳,故此,小厨房多添几道菜。
三人围着圆桌落座,遂钰被迫夹在父子二人之间,堪称腹背受敌之典范。
萧韫向来晚间吃得少,又因刚睡醒没什么胃口,只略吃了些虾仁便不再动筷。萧鹤辞来玄极殿前,陪着落水惊厥的太子妃用过晚膳,现下心中揣着西洲战报,又见遂钰衣衫不整,明天的胃口都要被作弄没了。
小厨房今日做了黄焖蹄髈,是遂钰歇息后起锅炖上的,陶五陈特地嘱咐他们看着火,务必要做的软烂入味。
玄极殿内的小公子,是个口味最为挑剔的主,御厨是皇帝从鹿广郡一带招来的,说是想让遂钰在宫里也能吃到家乡的味道。
遂钰又没回过鹿广郡,算是不折不扣的大都人,萧韫说这是鹿广郡的风味,他也没那个心思探究真假,只要能入得了口的便都算美味。
蹄髈是好吃,但着实肥腻,遂钰挑着其中的瘦肉吃,萧韫将青菜放进他面前的白玉碗中,说:“多吃菜。”
遂钰低头用筷子戳了戳青菜叶,低声说:“太子殿下前来必定有要事禀报,不如臣先告退,商议政务要紧。”
“陶五陈,看着他将青菜吃罢才许放他出宫。”皇帝无情道。
遂钰立即可怜巴巴地向萧鹤辞投以求救的目光。
奈何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唯独父皇之命难以违背。
萧鹤辞跟在萧韫身后离去时,冲遂钰做了个对不住的手势,遂钰挥挥拳头表示不满。
宫门落锁,遂钰也没能离开玄极殿,太子随皇帝进御书房不久,内阁诸臣奉旨入宫。
住在宫里的御前行走只遂钰一人,御书房商议又得随时记录在案,遂钰不得不拖着病体熬至翌日早朝。
他搓了搓发麻的手指,打着哈切将誊写完毕的文书交内阁存档,无聊地盯着已然泛着鱼肚白的天际打哈切。
太子带来西洲继续进行试探性进犯的战报,同时得到西洲皇室派遣使臣前往大都的消息。
正式国书还未送达,想必也不会拖很久。
萧韫回寝殿换朝服,遂钰似鬼魂般幽幽跟在他身后,萧韫抓住遂钰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把人抱进怀中。
男人用指腹摸了摸遂钰眼底的乌青,沉声道:“这次没人打扰,你可以睡个好觉了。”
遂钰心中装着事,哪能轻易入眠。他顺着萧韫的怀抱,双臂自然而然搭在他臂弯处,轻声问:“你想将五公主嫁去西洲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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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话问出口遂钰就后悔了,以他的立场,他不问才最好。
太子已经按照他的提醒去做了,萧韫不是好脾气的人,生性多疑,他不该趁萧韫疲惫时提及五公主。
那样会让他,会让他——
“小五明日抵京。”萧韫面容之上是一丝抹不去的倦意,而眉眼间却仍旧明亮锐利,似鹰般,只是淡漠地看着,也会令遂钰无所遁形。
遂钰后退半步,在萧韫的注视下呼吸几近凝滞。
从殿外渗透而来的东方日出落在萧韫肩头,明黄色朝服折射的明亮,有一部分映衬在遂钰的胸前,遂钰穿着那身萧韫为他准备的湖蓝色绸缎水纹官服,水纹遇光则烁,当初萧韫选这个料子的时候,便是看中它会在日光下如涟漪般泛起灵动波澜。
萧韫:“你去城外接小五。”
男人抬起手臂摸了摸遂钰的鬓角,右手挪至遂钰脑后,手指微动,将遂钰束发的冠拆了下来。
遂钰喜欢质地较为轻巧的冠,萧韫用手指勾着冠,轻而易举地便将冠抛进贵妃椅中,道:“此冠不衬你。”
遂钰喉头滚动,舌尖抵着上颚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面对萧韫的时候却又哑口无言。或许这就是萧韫所想要达成的目的,洞察人心的帝王善于主宰人心,而并非遵从民意。
他在他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他设下的每个局,那么多人能够前去迎接五公主,萧韫偏要遂钰出城相迎。
遂钰道:“陛下,我只是御前行走,品阶不够迎公主回京。”
“朕记得你们当初是极好的朋友。”
“去吧,小五看到你会很高兴。”
萧韫语调沉沉,凝视着站在光中的遂钰。有些人似乎最适合站在光中,只是站在那,什么都不做便已然熠熠生辉。
翌日。
公主銮驾行至大都五里之外的玉棠亭,五公主萧稚经身边嬷嬷提醒掀开车帘,隔着如丝细雨遥望独立于平野之间的亭台,身着骑装的年轻公子正垂头研究着手中的天青色折伞。
他身旁的十几个小厮虽穿着朴素,但气势却并寻常家丁可及。
离玉棠亭十几米,萧稚便在嬷嬷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下了马车。
好在这雨是刚下的,并不碍着奔跑。
少女红着脸飞奔至年轻公子身旁,轻手轻脚地进了亭,遂钰正好顺利将涩手的油纸伞撑开。
伞面微张,抬起的瞬间也露出萧稚那张小巧的脸,以及弯作月牙的笑眼。
果真,遂钰心想,正如萧韫所说,五公主看到自己是开心的。
遂钰牵起萧稚的手,将折伞伞柄塞进她手中,说:“今日本想带你去附近的猎场,天公不作美,这伞原是为了给你遮阳准备的,挨不了雨,姑且举着试试看满不满意,改日天晴了再用。”
认识萧稚,是在遂钰成为萧鹤辞书院随行书童的第二年。
萧稚久居深宫,平日里也没几个能同游的玩伴,若想出宫必定得身边跟着皇子才行。
萧韫虽对遂钰没什么良心,但对萧稚却极其偏爱,五公主想要什么都会加倍地备着。萧鹤辞为着兄友弟恭的美名,尝试着带萧稚出去玩了几次,可惜即使是同父异母,也没能抵消兴趣习惯带来的隔阂。没过多久,萧鹤辞便将陪伴萧稚的差事交给遂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