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222)
“不看看朕吗。”萧韫说。
“秀州失败,被景飏王翻出了与西凉交往的证据,西凉战败后,燕羽衣为了给予洲楚喘息之机,将大量西凉权贵的账目交给鹿广郡。”
“我请大殿下带回去的账目册子不少,想必已经经由户部督办,连夜调遣人手核算,现在摆在吏部的案台,联合大理寺一起抓人了吧。”
“刺杀当朝皇帝陛下是太子最后的机会,他不会放过你。”
“南荣王不在大都,确实是刺杀的好机会。”萧韫突然从后抱住遂钰,将他整个人都举起来,遂钰眼前天翻地覆,不由得闭眼。
再睁开,天光大亮,他没赏到日出,却看见萧韫的脸。
不知多少个日夜未曾入梦,战事吃紧,也容不得情长,遂钰几乎断绝欲望滋长,此身作刃作盾,唯恐被敌逼退,令军中将士寒心。
萧韫面含倦意,遂钰双手覆盖他的侧脸,仔细端详后说:“书信断联后,你过得如何。”
“有王爷研制的火铳,没受罪。”萧韫一笑而过,显然并不愿意讲述出征鲜国的艰险。
“现在鲜国作鲜州,想必当地还有许多事务亟待调遣有能力的官员管辖。”
遂钰做王爷后,多思多想的习惯便没断过,睁眼军务,闭眼军务,梦里都围着作战的沙盘转。
他下意识道:“如果少人,这几日我便帮你四处看看,有什么好人选便记下来。”
“倘若无人可前往呢。”萧韫眼眸里倒映着遂钰眉头微蹙的面庞,微微笑着询问。
遂钰当即:“有我在,南荣王的身份如何。压得住地方官,也可暂时用军队镇压,若有流窜贼寇也可一并剔除。”
“届时再派钦差,对了,选拔官员是不是又要开始了,今年科考或许也能找得到适合治理的人才。”
“萧韫,萧韫!”遂钰见萧韫没什么反应,急道:“这件事慢不得……唔。”
潮景帝突然捂住遂钰嘴唇,颇有些无奈。
他从鲜国返回大都,紧接着便引太子刺杀,听说遂钰回大都却在凉麓山徘徊,后续事宜尚未指派,马不停蹄地赶来国寺寻人,谁承想,遂钰比他更着急。
急着军务,急着朝廷百废待兴。
执政多年,萧韫头一次有了荒废朝局的念头,无奈道:“我几十日没怎么好好睡觉,好王爷,你让我先吃口热饭,睡会再说罢。”
第148章
萧韫是收拾了萧鹤辞后,从萧季沉口中突闻遂钰回京,两日未眠匆匆赶来凉麓山。
日出已结束,山顶逐渐晒起来,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小路走回寺里。遂钰睡不着,看着萧韫入眠,坐在床头发了会呆,绕道去前山找住持喝茶。
越青听说皇帝来了,又是孤身,连忙着人在凉麓山布防。
“他出来没人知道。”遂钰好笑道。
越青:“陛下若死在我们这,纵有再多张嘴也说不清楚。”
“出征鲜国,却并未听说他身边有什么人保护,足以见得暗卫仍隐匿于暗处不曾现身。你以为现在的他,这偌大的国寺之中就没有武功高强之人护卫吗。”遂钰轻轻放下茶盏,拇指在盏口摩挲。
他回大都住在国寺的事情,只能是萧季沉透露,想必届时问起,对方也不过哈哈一笑,借口说漏嘴,卖自个父皇人情。
“拿我做人情。”遂钰失笑,缓慢道:“这幕似乎见过。”
但又与萧鹤辞不同,萧季沉仍旧愿意依仗南荣王府的兵权,却与萧韫不同的是,萧韫信任王府,感情大于权术,而萧季沉则更将王府当作助力。
助力之意,有用的时候是股肱,无用便当绊脚石一脚踹开。
遂钰头疼,无奈笑道:“不如回鹿广郡。”
越青用“你早干嘛去了”的意味,白了遂钰一眼:“回得去吗。”
算账遂钰看不懂,当初为了管理军需,强迫自己学了些皮毛。现在要让他自己算那些作假天衣无缝的账目,着实难如登天。
户部算账他放心,现在和潘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只是小水花,潘府也有本事掀起波浪。
但毕竟涉及王府,若族中内部与西凉牵连,和大都纠缠,自然王府内部也有一套惩治叛徒的办法。因此,这次他也带了些王府养了多年,管理南荣一族名下店铺的掌柜。明面是朝廷查办,实则暗中鹿广郡牵另外那头。
青烟袅袅,随风婀娜百态,香客络绎不绝,从高处俯瞰,好似攒动的蚂蚁。
“人啊。”
住持接过遂钰新誊抄好的经书,感叹:“弱小却坚强,自己过得苦,却仍想为他人遮风避雨。”
遂钰莞尔,说:“住持是说我吗。”
“众生百态,有谁不苦呢。”住持摇头道。
“其实……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遂钰随住持的目光向远处遥望,叹道:“幼年时,我想走出皇宫,后来,真的出去了,才知大都的繁华比皇宫的奢靡更美丽。”
“少年想回故乡,于是整日在鹿广郡的草场跑马,父王说,这一切都在等待我的到来,我是马场的主人,草场是他送给我的及冠之礼。”
“现在。”
他顿了顿:“守卫边疆,庇佑百姓,夺回当年被西洲侵占的失地,桩桩件件我都做到了。”
纵然其中滋味苦涩,但他从未停止脚步,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人的欲望从来都写着贪得无厌四个字。
住持:“贫僧见过三任南荣王,他们上山所求,无一不是家国安泰。除此之外,便只剩对族亲的歉意。”
“加上我三任吗。”遂钰好奇道。
“王爷,是第四任。”
遂钰大惊,这住持究竟活了多久。
正欲再问什么,住持却忽地冲路对面微微行礼。
“聊什么。”皇帝问。
遂钰回身,没答他:“怎么就起了。”
从清晨睡至傍晚,这是萧韫近年睡得最长的一次。
萧韫:“朕得回宫处理些事情,南荣王还要在寺中待几日吗。”
话是询问,内里的意思却多半怨愤,不过是“我放下政务来找你,睁眼却不见人,现在有台阶可下,还请与我共回大都。”
“哼。”遂钰装作看不懂,与主持处告别,快步从萧韫身旁经过,萧韫紧跟着他,两人脚步声逐渐重合,交错,再度重合。
青苔遍布的台阶,如今已被游人踩得长不出半点,但待几日后国寺重新关闭,经由细雨如丝润泽,便会重新焕发生机,绿意盎然,自成一片小天地。
跨过几乎齐膝的门槛,萧韫说:“恼什么。”
皇帝拉住青年的手,遂钰象征性地甩了甩,便由着他抓着不放。穿过抄手游廊,踏入由南荣精锐守卫的院子,遂钰才挣脱道:“你是皇帝。”
“被自个儿子刺杀未遂,大都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现在来国寺,诚心告诉他人南荣遂钰就在大都附近徘徊吗。”
“有我在,南荣臻束手束脚怎么做?”
“你想培养南荣臻?”萧韫抓住重点。
遂钰:“现在南荣步栖暂代大军主帅,她难道能压制居功自傲的老将?就算我同意南荣步栖掌权,大都也愿意给南荣步栖机会,天高皇帝远,地头蛇难缠。”
若南荣臻不能在此次查办中获得什么嘉奖,届时如何回鹿广郡辅助南荣步栖。
南荣臻的性子莽撞,淬炼之后可当大任,王府嫡系能做事的只剩姐弟三人,其余免不得从各地召旁支族人。
这些人抵达鹿广郡势必培养自己的势力,一切威胁到南荣步栖的可能,得都尽早扼杀在摇篮中。
萧韫哪里不知遂钰的打算,只是所有功劳都让给他人,南荣遂钰还剩什么。
“功劳本该是你的。”萧韫沉声,食指微曲,勾起遂钰下巴,引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遂钰:“是,但有人比我更需要它。”
“南荣臻需要机会,我愿意给他。倘若他担不起这份差事,就算给予也白搭。”遂钰说:“当年陛下不正是这般,才将臣扶至御前行走,后来的巡防营,现在的南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