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172)
萧韫沉声,紧紧卡住遂钰的肩膀:“听懂了吗。”
“早在杀了徐仲辛之后,我就没有退路了。”遂钰答,他一根根掰开萧韫的手指,萧韫抓得肩胛骨缝深处都在发疼,但这次很奇异的,他并未生出某种不忿的心情。
过去的几年中,他无数次地反驳萧韫,竭力证明他的判断是错误的。如今,他却逐渐理解萧韫,体会他的所有作为,这本身就是极为可怕的改变。
萧韫为他选择的路,终于在风云诡谲的朝堂,向着连萧韫都无法控制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南荣遂钰本身,便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我不想再听你的话了。”
他用力推开萧韫,故意不去看他的表情,尽管他已经能想象到萧韫忍耐的愠怒,但他现在有南荣王府做倚靠,并不惧怕他。
南荣臻单手撑着倒塌的房梁,顺着残垣断壁,翻身几步跨上屋顶。远处浓烟比暴风雨来临前,压境的黑云更浓郁,主城中心几乎一马平川,焦黑的土地,粉碎的建筑,空气中肉眼可见的焚烧颗粒物。
爆炸之后的寂静并未维持多久,各处便传来百姓面的灾难瞬息而至的茫然,以及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群畜生。”
他低头按按发紧的眉心,定定心神,很快跳下来走向萧韫。
如果只是小批量的火药,还好对付。但现在看来,秀州火药的储存,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多。
军中有擅长追踪火药的军犬,但现在兵马缺少的事情还未解决,却要面对完全未知的危险。
这并不是适合作战的好时候。
南荣臻虽擅长以少胜多,但那也是后备军需充足,才敢于利用各种兵器制造陷阱。
虽说皇帝在他这并非第一位,但安全带回皇帝却是他收到的命令。
“陛下,臣斗胆,现在既然已有他们使用火药的证据,日后追查便有了由头。”南荣臻斟酌道:“靠近宗祠于我方不利,尽快出城为上策。”
“火药爆炸后的粉尘是证据,叫几个人四处采集再走。”南荣臻能意识到的,皇帝只会比他更快。
当即,萧韫便做出撤退的决定。
负责收集的军士策马离开,遂钰看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身影,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怎么,你觉得朕会带着人冲进宗祠?”
遂钰:“陛下还不算……”
在场那么多人,遂钰及时咽下“蠢”字,改口道:“陛下英明。”
城内到处都是宗祠的眼线,既做了决定,便得立即执行迟则生变。
统计伤亡人数已是后话,军士们迅速捡起可供使用的武器,胡小海正欲向南荣臻禀报即刻可动身,方才那些出去收集证据的士兵们却纷纷提前回归队伍。
胡小海纳闷:“怎么这么快。”
为首的士兵向胡小海奋力做出双臂交叉的姿势,胡小海脸色骤变,不待开口,箭矢穿破士兵胸膛,战马发出惨烈的嘶鸣,人滚落马背的同时,马直挺挺地向着前方栽去。
双臂交叉的手势意味着,他们遭到偷袭,已经被人——
包围!!!
南荣臻自然也发现了远处的动静,沉着道:“意料之内,所有人!立刻上马我们冲出去!”
飞沙拔地而起,空气中顿时又多了股土腥味。
“要下雨了!快!!!”
艳阳高照顷刻被乌云遮蔽,黑压压地向着地面扑来,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能阻挡所有人的脚步,战在城中,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待南荣臻开口,萧韫下令道:“攻占城门。”
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宗祠从边缘逼迫至城内,赶在大雨之前,必须得出城。
雨幕中交战,对将士们体力消耗太大,若对方仗着人多,采取车轮战,那便得困死在城内。
此战倒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拿到秀州私自贮藏火药,远比找理由处置宗祠更重要。
火药乃朝廷军机,除了供给各个炮坊制作年节烟花外,其余的统归兵部掌管。
兵部历年官员考绩都找不出错,正愁没有切入点,直接连带着和秀州一起处置,上下里外的官员全部替换,重新来过。
队伍飞快向城门进发,南荣臻突然扯着衣襟从怀中抽出什么东西,隔着遂钰抛给皇帝。
萧韫看清楚是什么,又将东西扔到遂钰怀里。
“穿上。”萧韫道。
遂钰纳闷,低头抓起触手微凉的,似乎是什么鳞片组成的背心。
护胸软甲!
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直勾勾地望向冷脸目视前方,手握轻弩随时待发的南荣臻。
大将军上战场,随身必定着些保命的东西,若非被困在城内,南荣臻根本不会将软甲脱下送给皇帝。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他就没把皇帝的性命放在眼里,至少是受些轻微,或者是不致命的伤,他都懒得搭理。
现在面临真正的危险,他心中打鼓没底,军令如山不可违逆,而萧韫却放弃使用它的机会。
他们的马靠得极近,遂钰没有这样好的马术,全凭萧韫操控距离。
遂钰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恐惧,并非他没有胆量应战,而是战争本身的目的时掠夺,无论如何试图将损失降至最低,总有那么些人,成为马蹄之下的牺牲品。
他没有反驳萧韫,攥着软甲头脑发昏。南荣军呈两翼合拢的队形,一路向前,路遇三两阻碍,迅速挥刀解决。
冲过最后的岔路口,向右转,队首的士兵大喊:“敌袭!!!”
轰隆!
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狂风呼啸拍打着茂密林木,竹叶飒飒,随风盘旋而上。
同时,无数盾牌化作坚不可摧的障碍,赤裸裸地冲进遂钰眼帘,族长天枢站在最前头的位置,手握绣有秀州宗祠的旌旗,作向前挥舞状。
他们身靠数丈高墙,城门瞭望塔之上负责指挥的人,身着先锋军的铠甲,远远望见南荣军几千人的规模后,嘶吼道:“放箭!”
南荣臻扬手:“轻骑先上,刺杀准备!”
话音刚落,队伍之中最不起眼,身形较为瘦弱的十几人弃马潜行。先前埋伏在城中,后又与宗祠交战,武器库里也夺了些盾牌的重兵立即冲上前去,结成防御阵形,弓兵掩护,接替射击。
“宗祠和先锋军,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遂钰:“他们根本就是——”
“同伙。”萧韫飞快拿走遂钰手中尚未穿起的软甲,找到卡扣,手指微挑将其解开,不待遂钰拒绝,直接将软甲套在胸前。
“不行,这是二哥给你防身用的,我不能……”
“还记得朕教过你的招式吗。”萧韫打断遂钰,扬起下巴望了眼远处已经同宗祠交战的南荣军,叮嘱道:“现在告诉我,知道怎么一击制胜吗。”
遂钰使劲咽了口唾沫,豆大的雨点直接砸在肩头,竟隐约作痛。
雨线成幕,噼里啪啦仿若战鼓,疯狂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
“南荣遂钰!”萧韫见遂钰分神的毛病再犯,拧眉卡住他的下巴,警告道:“快说!”
“脊椎。”
皇帝眼神过于凶狠,遂钰被逼得向后缩了缩,补充道:“咽喉至后脑连接脊椎之处。”
长空轰雷咆哮,仿若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风疯狂啃噬着大地,雨化长鞭狠狠抽打着整个秀州。
电光骤显,阴沉被白光瞬间截断,战场并未因此而暂停,双方不断向前,向前,再向前。
直至宗祠先锋军的队伍中,爆发出惨叫与哄乱,队形瞬间被打散,南荣臻一声令下——
“冲!”
天枢躲在人群中,被身旁的亲信护卫着,面露阴狠却并不慌乱,反倒狞笑道:“战场嘛,就看谁先忍不住。”
“南荣军忍不住冲出来,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说罢,他接过亲信递来的信号筒,点燃引线朝向天空。
阵线很快随着两军交战而变得模糊,南荣军冲进先锋军的阵营,先锋军为首的几人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布包,无差别向人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