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下凉州(20)
张皎仍低着头,“小人武艺粗疏,不敢应战。”
他想也不想便即拒绝,可是平日里与人说话太少,一句话中只半句还算得体。秦桐全不在意,让人取来两根棍子,扔给他一根,“我两根眉毛下面长的东西又不是摆设,粗不粗疏,难道瞧不出来?接着!”
张皎站着没动,那根棍子打在他身上,便即“当啷”一声落地。秦桐微微变了面色,队长见状,忙三两步跑上前去,从张皎脚下捡起棍子,用力塞进他手里,对秦桐赔笑道:“都尉别理他,他吓傻了,动都不会动了。”
他说完拍拍张皎,“愣着干什么?赢了输了,都尉又不会吃了你。”
军中不论是老兵还是新兵,谁不识得秦桐?队长见张皎落了秦桐这么大的面子,忙冲他连打颜色。张皎在心里叹一口气,接过了棍子。
秦桐笑道:“这就对了。来,我先让你三招,进招罢。”
张皎先前刺杀他父亲秦恭未成,虽未让他瞧见自己面容,可也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刘瞻安排之时,原也想到了此处,特意避开,没将他安排在秦桐军中。可今日秦桐不知为何来此,两人竟在军中打了照面,张皎心中有几分对他不起,暗道:一会儿我输给他便是。
他打定主意,便即出棍,在秦桐身上连点三下,皆被一一躲过。第四下时,秦桐举棍相格,张皎见他这一棍气力甚大,便顺势撒开了手,让他把自己手中的木棍击飞出去。
秦桐一怔,随后微微皱眉,“你有意让我,是不是?棍子捡起来,再比!”
张皎只得又捡起棍子,对秦桐出招。他知自己方才输得太快,这次便同他有来有回地拆了数十招,两根棍子每一相击,他便在心中查一个数,等查到五十个的时候,手上力气忽然一弱,长棍脱手,被秦桐挑飞。
秦桐伸手一捞,已将他的棍子接在手里,眉头竖起,看来是动了真怒,“你未用全力,有意输阵,莫不是瞧不起我?”
他在军中,因着父亲的赫赫威名,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着意容让。旁人同他比武,总是看他父亲的面子,要么痛痛快快地输给了他,要么假模假样地坚持一阵子,好像势均力敌,过后往往忽然失手,好像力有不逮。今日他见此人出身晋王府,又仪表堂堂,而且还是新兵,以为他和旁人不同,却不料这人竟也步了那些人的后尘。
他心中憋了一口气,冷笑道:“这一次你棍子若再脱手,你们全队的人便一同受罚罢!”
赵小江听说要受罚,吃了一惊,低声嘟囔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干什么罚全队?”吴大眼忙踢了踢他,让他噤声。
秦桐又将棍子朝张皎掷去,张皎犹豫片刻,接在了手里。秦桐也不让招,见状便即上前,“看棍!”
他这会儿心里有气,出招时比先前更凌厉几分,张皎怕连累旁人,不敢再让木棍脱手,只挡不攻数十合,一时不知该怎样输给他,才不会惹他生疑。
众人瞧见这次两人有来有回地打了半天,担心张皎落败,纷纷小声给他打气。过得一阵,见秦桐并不生气,胆子渐大,呐喊声便也高起来,引得其他各队都来围观,将比棍的二人围在中间。
张皎有意输给秦桐,除去心中有愧之外,本也存着不想引人注目的心思。可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知再这般比下去,还不定又要惊动多少人,便想着快些落败,暗道:我让他打在身上便是,打得多了,他就知道是自己赢了。
这般想着,他手上一慢,被秦桐一棍劈在肩上,他筋骨结实,这一下倒也并不十分疼痛。秦桐一怔,随后提醒道:“小心了!”说着又出一棍。
张皎一面躲闪,一面又让他几棍扫在身上,以为可以不用再比,不料秦桐慢慢反应过来,怒极反笑,“你喜欢挨棍子,好,那你便多挨几下!”
他为了激怒张皎,故意下了重手。一棍棍打在身上,即便张皎之前受过的刑罚甚多,也有几分吃不住,不由得下意识地向后退出两步。
秦桐却两步随上,长棍横扫,“嗤”的一声,正打在张皎脸上。张皎只觉左脸颊一热,随后火辣辣地痛起来,他抿了抿嘴,又向后退出一步。
秦桐却又向前迫去,一棍打横里扫来,张皎听得风声劲急,不敢硬挨,闪身避过。秦桐连劈带刺,步步紧逼,张皎避开了头脸,又让他几下打在身上,无一不是痛入骨髓。
“孬种,棍子好吃么?”秦桐一面向前,一面挥棍,一面不忘出言讽刺。
张皎连退数步,忽然一咬牙,定住脚步。他这一定,双脚便像是插进土里似的,再不移动一下。见秦桐一棍当头竖劈,他只右手持棍,横棍接下,就势一转,便卸去了秦桐之力,引着他手中木棍打斜里向地上点去,手中木棍随上,“啪”的一声,正打在秦桐手腕。
秦桐手上握得甚紧,捱了他这一下,木棍倒也并未脱手。见张皎终于反击,他眼前一亮,反而叫了声“好”,说着棍交左手,脱去他棍上缠势,随后攻其侧面,抹斜刺去。张皎上身一侧,便即避开,手腕一翻,棍头又猛击向秦桐小臂。
秦桐左手本就力小,加上张皎这次少留了几分情面、多添了几分力气,只听得“当啷啷”一声,他手中木棍终于被击飞出去,落在几步远处。再看张皎,竟仍站在原地,连半分都没有移动。
他这一手棍上功夫着实厉害,围观众人一时忘了秦桐大将军之子的身份,一齐叫了声好。张皎听见旁人叫好声,心里微微一惊,已有几分悔意,不知今日要如何收场。
不料秦桐揉揉手腕,反而开怀笑道:“好,痛快!你有如此本事,何必畏畏缩缩,藏着掖着?张皎……张皎……”他念叨着,“好,我记住你了。”
他转向早闻讯赶来、候立在一旁的兵曹参军,指着张皎道:“这等人,怎么就做了个卫士?你长眼睛是做什么的?”
兵曹参军神色尴尬,诺诺称是,小心问道:“不知将军认为,给他何职是当?”
秦桐摆一摆手,“让他做火长、队长、队副……都行。实在不行,我看你这个兵曹参军的位置,也不是不能让出来,要不我去找你们都尉说说?”
“是、是……”兵曹参军明知他是开了句玩笑,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擦了擦汗,心道当初是大殿下亲自吩咐下来,说只让此人做个寻常卫士,可现在秦都尉又不依,非要提拔他不可。
一面是皇帝的儿子,一面是大将军的儿子,哪个他也得罪不起。他左思右想,见秦桐长眉竖起,眼见着要动怒,暗道县官不如现管,眼下只得依了他,小心翼翼道:“额,这个……都尉大人容禀。此人现在还未立有军功,队长往上,像校尉、旅帅这般,已有封爵,不可轻授,需要议定战功之后,由折冲府传下令来,才能封赏。依下官之见,不如暂授他队长之职,以观后效,大人以为如何?”
“那好,你去办吧。”秦桐挥一挥手,抬脚便要离开,临走之前,回头又瞧了张皎一眼,“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说罢,便大步离开,留张皎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第十六章
等秦桐走后,兵曹参军转头对张皎道:“你入伍不久,先做队副学一学,队长之事,还是之后再说罢。”他说完,又不放心地补充道:“你以为如何?”
他见秦桐离开,料想他日理万机,十有八九转头便会忘了此事,队长和队副官职相近,他即便问起,未必能发现差别。况且队中已有队长,又并未犯错,若因张皎之故,降了此人之职,恐怕他心生不满,队中人心便也散了。思来想去,觉着还是让此人做队副为好。
但张皎来头甚大,他这边自作主张,给人降了一级,唯恐他不答应,因此询问时甚是小心。幸好张皎倒是好说话,闻言点点头道:“全凭参军安排。”
兵曹参军恨不能喜极而泣。他夹在晋王和秦桐之间,两边不好做人,没想到天可怜见,世上竟还有人这样听自己的话。他赞许地在张皎肩头拍拍,“好好干!”说完便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