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 中(66)
姬林让人将公子冯就近抬到朝殿旁边的小殿,公子冯后背中刀,已经昏厥过去,匕首还插在肩背上,伤口烂了一片,黑压压的触目惊心。
医官冲进小殿,很快掩上门,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将众人全都隔断在外面。
宋公与夷脸色苍白,他的脖颈上滚着血水,但因为是一些皮外伤,比起中毒的公子冯简直小小不言,因此宋公与夷根本没有处理伤口,一直在小殿外等候着。
宋公与夷脸色难看到了几点,不停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因为被劫持,鬓发散乱,玉冠也掉了,但是他根本没有重新束发,紧张的不停张合着自己的双手,手心里掐的都是指甲印记。
祁律看到宋公的脖子还在流血,说:“宋公,先包扎一下伤口罢?”
宋公没有说话,喉咙滚动了好几下,他现在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自己关心公子冯是因着公子冯是自己的弟弟呢,还是因着公子冯是宋国仅剩下来的血脉……
宋公与夷清楚,自己已经是个残废了,如此一来便和国君之位再无缘分,最好的方式便是退位,将国君的位置让给公子冯,还能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而如今,宋国唯一希望竟然躺在小殿里,身中剧毒,宋公与夷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很难想象,如果公子冯真的没有救过来,自己又是个残废,那么宋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公族争位,内乱不断,最后地大爵尊的宋国断送在自己的手中。宋公与夷一想到这里,恨不能刚才那匕首直接扎在自己的身上,如此一来,自己到了黄泉还能面对宋国的列祖列宗,也不至于如此痛苦……
众人等在小殿门外一直从正午开始,等到了太阳下山,医官好像要在小殿里面过夜,只是能看到一盆一盆的黑血被寺人和宫女端进来,然后又端进去一盆一盆的清水。
姬林蹙着眉,眼看着时辰越来越晚,越来越晚,过了晚膳,一会子便要子时,若是到了子时,姬林就会从天子变成小土狗,还停留在这里的话,很可能便要穿帮了。
姬林借口要去盘问淮夷刺客,赶紧离开了小殿,匆匆回到寝殿,将门一关,刚回到寝殿不久,便觉得头晕目眩,连忙扶住软塌躺下去,很快失去了知觉。
祁律和宋公与夷一直等在门口,除了二人之外,还有宋国大司马孔父嘉和国相华督。
华督是公子冯的支持者,眼看着宋公与夷终于不是公子冯的阻碍了,公子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国君之位,哪成想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华督在殿外走来走去,紧张的不得了,恨不能直接冲进去质问医官,怎么还没有结果,已经过了深夜,华督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再等下去,孔父嘉赶紧拦住华督,说:“华相,再等一等,不要打扰了医官。”
华督冷声说:“是了,大司马怎么会着急呢,大司马自然不着急了,公子是生是死,和大司马也没什么干系。”
孔父嘉听着华督阴阳怪气,皱了皱眉,说:“华相……说一句托大的话,公子是我的师弟,孔父与公子的交情,不比华相要少,我心中也十分担心公子的安危。”
华督心里着急,难免有气,自然就撒在了孔父嘉的身上,他二人还要说什么,祁律突然说:“出来了!”
众人也不吵了,“唰!”的全部围过去,宋公与夷双腿不便,撑着拐杖也围过来。
医官赶忙说:“各位请不必担心,宋公子身子结实,已经脱离了危险。”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宋公与夷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晃,险些直接倒在地上,祁律赶忙扶住他,说:“宋公?”
“无妨……”宋公与夷狠狠的吐出一口,方才一直绷着劲儿,这会子突然放松,竟然有些头晕目眩。
公子冯的确中了毒,不过幸好医治及时,而且公子冯常年习武,为了治疗恶食之症也经常习武,所以身子骨很结实,竟然挺了过来。如今已经安全,只是需要好生静养,毕竟毒血就放了那么多,失血过多是真的。
众人小心翼翼的进入殿中探看公子冯,没成想公子冯竟然醒了。因着背后受伤,他侧卧在榻上,脸色更加惨白,嘴唇也有些发白,眼眸仿佛睁不开一般,更添加了一种无欲无求的感觉。
祁律见公子冯要动,赶紧说:“宋公子快躺好。”
公子冯沙哑的说:“恕冯无礼,不能作礼了。”
祁律说:“公子将养身体便是,旁的不必放在心上。”
公子冯点点头,说:“谢太傅。”
他说着,目光扫到了站在最后面的宋公与夷,宋公与夷与公子冯的目光一撞,立刻瞥斜开来,这仿佛是他一直以来养成的一种习惯,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动作。
祁律看到公子冯看着宋公与夷,便对孔父嘉和华督说:“二位,时辰不早了,让宋公子好生歇息罢,咱们先退出去。”
孔父嘉和华督点点头,看到公子冯无事,松了口气,这才退出殿来。两个人退出来后,华督突然发现宋公与夷没有跟出来,立刻说:“君上为何没有退出来?不行……”
让宋公与夷和公子冯独处,若是平日华督一点子也不担心,但是如今公子冯重伤未愈,倘或宋公与夷对公子冯下毒手,那可如何是好?
孔父嘉拦住华督,叹气说:“华相便不要多虑了,经此一役,君上怕是有话与公子说。”
华督被孔父嘉拉走,祁律也离开了小殿,殿中只剩下公子冯和宋公与夷两个人,寺人和宫女都站的很远。
宋公与夷坐在榻边上,手边是他的拐杖,手指紧紧的抠着拐杖的花纹,似乎要将拐杖再抠出另外一道花纹来。
宋公与夷终于干涩的开口,说:“为何要救我?”
公子冯已经闭上了眼目,但他没有睡下,嗓音依旧沙哑,淡淡的开口,说:“大哥问的是哪一次?是在淮夷,还是在朝殿之上?”
宋公与夷登时被他噎了一下,公子冯似乎在提醒他,公子冯对他已经有两次救命之恩了。
公子冯慢慢睁开眼目,说:“我与大哥之仇怨,皆是为了国君之位,这是我宋国的家室,倘或有外人敢欺辱我宋国一分,冯决不肯善罢甘休……”
他说着顿了顿,又说:“因此大哥不必介怀,冯儿并非为了大哥,是为了我宋国的脸面。”
公子冯说完,又闭上了眼目,似乎是说话费神,想要歇息了,宋公与夷呆呆的坐在榻边,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公子冯,喃喃的说:“到头来,我竟输给了你……”
时辰已经不早了,其实也可以说很早,再过一会子便要天亮,祁律从小殿出来,本想去找天子禀报一番的,只不过寺人把祁律拦住了,说天子不见任何人。
祁律有些纳闷儿,天子一到晚上便如此神神秘秘,已经好几次了,也不知在做什么,不过或许天子已经歇息,祁律便准备回自己的屋舍。今日薛宫十分忙碌,因着公子冯遇刺的事情,宫人们还没有歇息,路上也没有熄灯。
祁律走了几步,便看到前面的阴影里似乎有人,祁律还没看清楚是谁,对方好像已经听到了祁律的脚步声,胡乱的说了一声,说:“多、多谢公孙的伤药,卑将……卑将先走了。”
对方嗓音十分低沉,透露着一股子憨厚老实,做贼一样埋头便跑,险些和祁律撞一个正着。
祁律一看,原是祝聃将军,这大半夜的,手里按着一瓶伤药,慌慌张张的便走了,不知情的还以为祝聃手里拿的不是伤药,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祝聃深入淮夷,也受了一些伤,都是轻伤,没什么大事儿,方才在路上便遇到了公孙滑,公孙滑送了他一些伤药。祝聃哪里是公孙滑的对手,见到公孙滑之后,一张俊义的面容根本绷不住,面红耳赤的,仿佛是一个铁憨憨,听到祁律的脚步声,便做贼一样的跑了。
祁律走过去,果然看到了公孙滑,公孙滑笑眯眯的望着祝聃离开的方向,笑的好像一只狐狸精。
祁律“啧啧”两声,说:“瞧瞧,你笑得真叫一个寒碜,没事儿别老逗弄祝将军,祝将军人家太实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