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 中(160)
公子万听到他的声音,嗓音微弱,有些有气无力,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曲沃公子何必还来假惺惺的探病呢?”
公子称坐在榻牙子上,将旁边的伤布拿起来,扒开药粉,好似要给公子万上药似的,一面动作,一面说:“叔父何来此言呢?小侄自然是会心疼叔父都来不及,小侄今日来探病,若是传到了晋侯耳朵里,晋侯也好知道咱们亲密的干系啊。”
药粉撒在伤口上,刺痛无比,公子万狠狠“嘶”了一声,突然要从榻上爬起来,嗓音沙哑的说:“你非要置我于死地才甘心么?”
公子称幽幽一笑,他的笑容十分可怖,一把按住公子万,说:“叔父别动,药粉都洒了。”
公子万受了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疼的瞬间又倒回榻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任由他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公子称一面小心仔细的上药,一面开口,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如他的动作那般温柔,笑着说:“叔父你可是翼城的主心骨儿,咱们都清楚,如今翼城全都凭叔父撑着,小侄自然要多多琢磨叔父才是呢。若是没有了叔父,翼城便是我囊中之物,不费吹灰之力。”
公子万喉咙滚动,冷汗连连,疼的不停颤抖,公子称给他的伤口上了药,又仔细的裹上纱布,说:“好了,仔细趴好,不要动,小心伤口抻裂。”
他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轻笑一声,又说:“日后小侄还要与叔父多多亲近才是,这样一来,晋侯自然会帮小侄杀了叔父,你说对不对?”
公子万疼的没有力气,有气无力的盯着公子称,公子称说:“不过……叔父若是肯顺应天意,归顺我曲沃,那便另当别论了。如今翼城气数已尽,你我都清楚,早一天覆灭,晚一天覆灭,都是要覆灭的,叔父还坚持些甚么呢,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公子万已经狠狠地说:“你做梦!”
公子称的脸色瞬间狰狞起来,额角青筋一跳,一把捏住公子万的下巴,冷声说:“既然叔父这么不识趣儿,那就乖乖等死罢,让你忠心的翼城,忠心的国君,一点点折磨死你……啧,真是可惜了这漂亮的眼睛。”
祁律端着老妈蹄花汤走到公子万的营帐门口,还没来得及通报,“哗啦!”一声,有人突然从里面出来,险些撞到了祁律手中的承槃。
祁律定眼一看,竟然是公子称!
公子称也看到了祁律,上下打量了一眼祁律,笑着说:“真香,当真是美味呢。”
公子称似乎在说那老妈蹄花汤,但目光却注视着祁律,幽幽一笑,露出豺狼一般的笑容,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很快便离开了。
祁律眼看着公子称来了,不知公子万怎么样,便说:“公子,小人求见。”
营帐里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是公子万惊慌的嗓音说:“等、等一下。”
过了一会子,公子万这才说:“进来罢。”
祁律端着承槃走进去,便看到公子万挣扎着从榻上坐起来,案几上都是染了血的伤布,公子万的衣裳歪歪扭扭的套着,应该是刚刚上了药。
一股子香味随着祁律一同进入了营帐,瞬间弥漫开了,喷香无比,公子万脸色惨白虚弱,挤出一个笑容来,说:“这是甚么香味儿?我一闻便饿了。”
祁律见他强颜欢笑,也没有点破,其实祁律来到春秋时期早就见识到了,最难的是做忠臣,最简单的是做奸臣,而公子万偏偏选择了在注定要覆灭的翼城做忠臣。
不过公子万也没有旁的选择,谁让他一生下来,便是翼城的贵族呢?
祁律扶着公子万起身,给他将老妈蹄花盛出来一些,放在小豆里,公子万手直抖,根本拿不住小匕,先是喝了一口汤,咸香又温暖,顺着嗓子窜入胸腹,仿佛那一口淤气都化开了。
公子万又吃了一口蹄花,简直是香而不腻,他一般都不吃猪蹄这种东西,没成想如此“下作”的食材,竟然如此美味。
公子万又笑了笑,说:“当真是美味。”
他默默的吃着,吃了一些,终于感觉回过一点力气,便说:“你不问问么?”
祁律淡淡的说:“问什么?”
公子万说:“随便问什么,你不想知道么?”
祁律笑了笑,说:“公子不想说话,小人又何必问呢?公子若是想说,小人也不必问。”
公子万轻轻一笑,说:“说的也是,多谢你的汤羹。”
祁律又说:“公子身受重伤,这些日子没有公务在身,正好养伤,多用一些吃食,然后早点歇息罢。”
公子万被撸掉了晋国使者的头衔,之后的事情就全都是公子万的亲信在做,相安无事了好几日。
今日便是“天子”驾临的日子。
假天子的脚程比他们慢了很多,必然做梦也想不到祁律和姬林会混在会盟大营之中,还在遍地的寻找祁律和姬林。
今日假天子进入营地,祁律和姬林便没有露面,以免被假天子撞见,如今假天子在明,众人在暗,倒是方便了许多。
武曼和潞子仪也顺利混入了会盟大营,来见祁律与姬林,回报这些日子假天子的动向。
武曼和潞子仪躲开营地的守卫,悄悄进入营帐,姬林见到他们进来,立刻掩起帐帘子。
武曼皱着眉说:“拜见天子。”
姬林说:“不用多礼了,假天子那边如何了?”
武曼表情十分严肃,说:“那厮自从假扮成天子之后,将我王身边的士大夫全都遣走了,随便找了点小事,便将獳羊肩与石将军关入了圄犴。”
祁律立刻皱眉,说:“小羊和石厚现在如何?”
武曼说:“太傅倒是不用着急,那厮虽然将天子身边的亲信全都关入了圄犴,但是因为没有确实之事,所以不能轻易将这些士大夫怎么样。”
獳羊肩是祁律的家宰,也是祁律身边的老人,如今太傅下落不明,獳羊肩自然三番两次的请求面见天子,寻找太傅的下落,獳羊肩如此“不识抬举”,假天子为了确保万一,便将獳羊肩下狱了。
还有石厚、祝聃等等,但凡是有一些兵权的,也全都是被随便盖了一个帽子,压入了圄犴。
潞子仪说:“不只是几位将军,如今大司马在逃,大军便掌握在了虢公忌父的手上……”
不用他说完,姬林已经冷声说:“那假扮寡人的贼子,怕是连虢公都敢动?”
武曼说:“虢公在朝中位高权重,那贼子一时动不了虢公,也是如法炮制,随便找了一个理由,让虢公禁足思过,软禁了起来,将所有的兵权都收归上来,让身边的亲信做了代大司马。”
说起那个亲信,不用多说,潞子仪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当时就是这个亲信,逼着大司马武曼杀了自己。
潞子仪说:“这个假天子,显然是个假物倡者,而那个提倡之人,便是他身边的亲信,自从假天子出现之后,便一句话都没有开过口,全都是那亲信代为开口指挥。”
姬林眯眼说:“切勿打草惊蛇。”
武曼有些迟疑,又说:“天子……这假天子虽然将许多人打入圄犴,但是……好似正在拉拢周公。”
武曼突然有些迟疑,祁律一听,顿时明白了他为何迟疑,原因何其简单,因着周公黑肩“有前科”,背叛过姬林,为了扶持王子狐上位,还特意将武曼派遣出了洛师,让他去北疆抵御外敌。武曼和周公黑肩本就不和,倒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政治上的不和罢了,自然要多留个心眼儿,如今那假天子疏远了许多人,却唯独亲近周公黑肩,让武曼十分起疑。
武曼又说:“这些日子周公与假天子身边亲信走得倒是亲近,黑肩会不会……”
他说到这里,姬林抬起手来,打断了武曼的话,说:“用人不疑,寡人既然选择相信周公,便不会再生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