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 中(167)
而且祁律不着急办了晋侯,还有另外一个缘故,那便是曲沃了。祁律说:“曲沃野心勃勃,如今已经十足壮大,如果在会盟之前便办了晋侯,也不是不可,却会滋长曲沃的野心……”
祁律是现代人,因此了解一些历史进程,这曲沃的几任掌权者,一个比一个阴狠,一个比一个有手腕,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无疑的推动了晋国的发展,曲沃公子未来的孙子,可是春秋时期,仅次于齐桓公的第二大霸主,如果曲沃提早并吞了翼城,无异于推动了晋国的迅速发展,促进了霸主国的培养。
诸侯霸主的权威,可是和周天子的权威对立的存在,姬林如今堪堪即位,自然要抑制诸侯的霸道。
祁律存着这样一个私心,也不好表露出来。
众人讨论完了晋侯和公子万的事情,姬林笑着说:“今日能够破获晋侯诡计,有赖在座各位齐心协力,如今虽破获了晋国的诡计,但会盟大计还在眼前,因此还要劳烦各位,不可懈怠一分。”
众人立刻拱手,也没有旁的事情了,便全都散出了幕府营帐。
周公黑肩走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原是大司马武曼,武曼有些支支吾吾,挠了挠后脑勺,干脆说:“曼是来给周公赔不是的,日前误会了周公投敌,还在背后里往天子面前告状,是曼小人之心了,还请周公见谅。”
黑肩笑了笑,说:“大司马若是不说,黑肩也不知大司马曾经在天子面前参告,可见大司马是坦诚之人,并没有什么过失。”
黑肩挑眉说:“且……黑肩的确收了不少好处。”
晋侯的亲信用财币贿赂了黑肩,企图拉拢黑肩,黑肩可是照单全收了,怎么说也是捞了一笔,黑肩笑着说:“因此大司马告的并不冤枉,改日若是大司马有空,黑肩倒是可以用这些小钱,请大司马饮些小酒。”
大司马日前对黑肩有些成见,如今一见,不由笑起来,说:“好,那说定了,改日得空,咱俩好生饮两杯。”
大司马武曼说完,还有急事儿,那便是潞子仪了,天子要扶持潞子仪上位,成为潞国的国君,而潞国现在的国君根本不知潞子仪在营帐中,武曼将潞子仪藏在自己的帐子里,这会子急着回去看看。
大司马很快离开,便有一个人匆匆赶上来,说:“周公。”
原是虢公忌父,忌父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一改平日爽朗的性子,竟然有些吞吞吐吐,挠了挠后脑勺,说:“周公,你……当真看上了公子万?”
黑肩一听,还以为是什么事儿,突然轻笑一声,笑的十分喜悦,说:“依虢公之见呢?”
虢公忌父有些奇怪,明明是自己问的黑肩,黑肩却反问过来,倘或自己知道,还用去问黑肩么?
只不过黑肩没有再说话,也没停留,好似心情很好,已经施施然的离开了……
虢公忌父按照祁律的安排,将晋侯和公子万软禁在了一个营帐之中,两个人身上全都戴着枷锁,完全不像是国君与公子的模样。
软禁的营帐简陋而昏暗,公子万枷锁加身,定定的看着角落里的晋侯,营帐就这么大,晋侯似乎生怕公子万报复自己,因此躲在角落,和公子万拉开距离。
公子万的声音沙哑,说:“君上您……怎么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晋侯一听,立刻冷笑说:“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还不是你们逼的?一个个口口声声说孤窝囊,无法重振晋国,孤这次倒是不窝囊呢,却又被你们说大逆不道,你们叫孤如何!?”
公子万听他口气如此“正直”,更是吃惊,说:“君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竟然半丝也没有悔过之心么?”
晋侯冷冷的说:“悔过?是了,孤是悔过了,孤后悔这帮子废物的死士,怎么就没能直接杀死那毛头天子呢!”
公子万震惊的不能言语,说他迂腐也好,但是古人的心思就是如此的,公子万是典型的忠君之臣,他不只是忠于自己的国家,更忠于周天子。
晋侯慢慢冷静下来,眼眸微微晃动,似乎在想什么,口气软化下来,委屈的说:“孤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孤全都是为了我晋国,我翼城啊!你没看到吗,曲沃有多么嚣张,他们已经爬到孤的头顶上拉屎拉尿了!这帮子乱臣贼子!孤的兄长已经被曲沃暗杀,下一个便是孤了!孤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只是为了扳倒曲沃啊!”
公子万沉默不语,晋侯稍微凑近了一些,低声说:“如今到了我翼城生死存亡之时了,如果天子治罪于孤,那可是死罪啊!孤的儿子还小,就算能继承孤的国君之位,还不是要被曲沃逆贼欺凌,最后遭殃的还是我翼城的百姓啊!晋国少不得孤啊!叔父,晋国少不得孤!所以……所以还请叔父以大局为重,为孤顶罪,好不好?叔父,你便答应了侄儿罢!”
公子万听着晋侯的话,起初是震惊,后来心窍中慢慢冰冷起来,最后冰冷变得麻木,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了,他平静的注视着晋侯,听着他口中喊着“叔父叔父”。
公子万幽幽的说:“君上第一次唤我叔父。”
因着公子万与晋侯的年龄差不是很大,而且晋侯忌惮公子万,也不信任他,平日里根本没有把公子万当成长辈过,所以自然不会喊他叔父,如今晋侯有求于公子万,自然要打起血亲牌,尽量感动公子万。
公子万苦笑了一声,说:“君上您知道么?做晋国的公子,太累了……”
晋侯没有心思听他这些“废话”,央求说:“叔父,您不是一直以大局为重吗!翼城不能没有孤啊!”
公子万微微颔首,沙哑的说:“君上说得对,翼城不能没有国君,但可以没有公子……”
晋侯听他这么说,觉得公子万的口气软化了,似乎马上便要答应了,只差一点点,立刻又说:“叔父,你是答应侄儿了么?!你便答应了侄儿罢,只要叔父替侄儿顶罪,我翼城还有救,还有救啊!”
公子万喃喃的说:“真的……还有救么?”
大局已定,姬林又恢复了天子的身份,入住回天子营帐,第一件事情,竟然是让祁律给他做老妈蹄花。
祁律有些无奈,姬林身材高大,一身天子黑袍,冕旒都没有摘下来,微微低头看着祁律,修长的手指还搓着自己的袖袍小角角,抿着嘴唇,好像一只委屈的小奶狗,说:“叔叔给假天子理膳,又给公子万理膳,如今轮到了林儿,却不给林儿理膳,叔叔你说,你是不是偏心,不喜爱林儿了?”
祁律默默的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心口,总觉得天子是故意卖萌,然而无论是天子的颜值,还是天子的少年感全都摆在眼前,真是萌的祁律心律不齐,险些流鼻血。
祁律咳嗽了一声,说:“天子,如今晋侯的诡异已经破获,因此……天子不需要再与律谎称叔侄了,天子这般唤律,若是叫旁人听去了,恐怕不好。”
姬林却说:“寡人不管,倘或叔叔不依寡人,寡人还这般唤。”
祁律:“……”
祁律真是没办法,被姬林软磨硬泡,软硬兼施,最后只好答应给姬林去做老妈蹄花,反正现在也闲得慌,会盟推迟了,晋侯那边还要等时间。
祁律赶紧捂着心跳不齐的心口退出了营帐,连官服都没有换下来,便进了膳房,给天子去做他心心念念的蹄花去了。
祁律风风火火的做了一碗老妈蹄花,盛在精美的青铜豆中,心想着这些日子天子的确受苦了,天天没甚么好吃的,前些日子还受了伤,也不知调养清楚没有。
祁律端着承槃,从膳房出来,亲自送到天子营帐,打起帐帘子走进去,一进去瞬间感觉雾气迷茫,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没成想自己离开这么一会子,天子竟然开始沐浴了。
层层的热雾之后,水声幽然,果然摆着一只硕大的木桶,天子的黑袍挂在屏风之上,天子退去了黑袍,仿佛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从一只小奶狗瞬间进化成为一只大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