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世子(120)
内使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战战兢兢道:“庶人赵均,于今日一早自缢于宗人府,送膳的内使发现时,人已经没了,只剩其妻携子跪在梁下哭泣。”
皇帝听后驱身一震,旋即后退着一把坐下,低着脑袋沉默了许久,“此事属实?”
“太医验过了,确是自缢无误,用的是帘帐,尸身如今就摆在宗人府关押宗室的庭院中。”内使回道。
“陛下,卫王到了。”一内使至乾清宫大殿门前奏道。
皇帝紧攥着放在案几上的拳头,按压怒火道:“宗人府的事先不要声张,命左宗正先行处理,安葬之事等圆审之后再做定夺。”
“是。”
宗人府通报的内使从大殿内出来,刚跨出门槛,便听得殿内一声摔碗的怒吼,“让他滚进来!”
昨夜太医与卫王看过伤,敷了止疼的药,今日的卫王看起来气色已有好转,但行走仍然需要人搀扶。
卫王松开搀扶之人,强忍着伤痛,挪着艰难的步子跨入乾清宫大殿,瞧见皇帝负手背对站在坐塌前。
身躯高大的能将一切光芒掩盖,于卫王而言,就犹如一座冰山一样,不仅冷,还同时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臣,赵成哲,叩见陛下,愿陛下圣躬金安。”卫王恭恭敬敬的屈膝跪伏道。
皇帝忍住怒火,平息了语气,眼睛盯着坐塌后面的独面屏风,一只清高孤傲的鹤凌云松山之上,负手闭眼问道,“越国公府上之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卫王跪伏在地,因体力不支而半趴在自己垂于地上的宽大袍服上,“臣不认得那人,也从未吩咐内使去做过什么。”
再也忍不住怒火的皇帝转过身子,走上前再次狠狠的踢了卫王一脚,这一脚,使得卫王的嘴角见了血,但他似乎仍旧不解恨的怒目而视,朝其吼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
皇帝怒的是,卫王在自己,在皇帝跟前的狡辩,“你府上的人都招了,人也找到了,那越国公王振是什么人,王家于国朝又是何等的重要,有何等的地位,你难道不知道吗?如今晋王也死在了宗人府,若圆审之后,案子查清,以你的罪,你要朕如何处置你?”
卫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从地上吃力的爬起,继续跪在皇帝跟前,虚弱道:“臣说了,臣不认得那人,也从未吩咐过内使。”
“内使是你的心腹,若不是受你指使,难道是受朕吗?”皇帝怒问道。
卫王听后陷入了沉默,皇帝见其良久不作答,更加恼怒的走上前蹲下,抓起卫王的衣襟恶狠狠瞪道:“说话!”
卫王抬起红润的双眼,颤抖着苍白的双唇,哽咽道:“爹爹不信我,我又能说什么呢?”
皇帝遂将其甩下,“究竟是朕不想信你,还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朕没有办法信任?”
卫王跪伏在地上,额头枕着地面借力,只是不停的摇头而不作答,皇帝甩袖转过身,“朕已下旨,今日便会进行圆审,重开越国公王振一案,此案牵扯到国公与亲王蒙冤,两条人命,一个是宗室,一个是有着功勋的朝廷重臣,若事情查证,真如那舞女所说你是幕后主使,无论是哪一个,国朝律法与宗室都不能再容你,朕...也救不了你。”
卫王旋即趴在地上传出一阵苦笑声,旋即跪正了身子,额头重重砸向地面,用尽力气大声道:“若臣的死能换来天下太平,能替陛下除去心患,臣愿赴死,恭祝陛下,万福金安,大明江山,永保荣昌。”
皇帝一手撑在案几上,拖着疲倦的身子侧头看着跪趴在地上的卫王,仰头收了收泪水深吸了一口气道:“滚吧,朕不想再看见你,自行去大理寺,等候圆审吧。”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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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世子府——
比起宫内的紧张气氛,不知情的世子府却是和睦一片,内院用膳的屋中,热气腾腾的早点摆了满满一桌,面食、糕点、胡饼,京城中可见的早点几乎都到齐了,站在门口都能闻到屋内的香气。
“言不知公主爱吃什么,便将平日里爱吃的一些早点命明章全都各买了一份。”赵希言笑眯眯道。
“这么多哪儿吃得完,世子当是在喂猪了不成。”晋阳公主道。
“不用吃完,言只想瞧瞧公主究竟爱吃什么,这次见了,下回便记住了。”赵希言道,“剩下的,府里那么多张嘴,怎么着一人一口也能吃完的。”
“你虽是藩王世子,然也不能铺张浪费,更不能任性挥霍,”晋阳公主叮嘱道,“即便在无战乱的太平盛世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事也并不会少,你看得到的地方尚有食不果腹者,那看不到的地方呢,若再碰上天灾,加上碰到贪官污吏,可想而知他们的处境之艰。”
赵希言连连点头,“今日是因公主在,只此一次,下次言都记住了,自然不会再如此。”
晋阳公主细细端详了一眼,满满一桌子的早点,各式各样,唯不见的是自己不喜的乳酪制品,“你倒是有心。”
就在赵希言要回答时,晋阳公主的内侍迈步走入内,叉手道:“公主,世子。”
晋阳公主不紧不慢的拾筷尝了一口,问道:何事?”
“锦衣卫已查出卫王府的嫌疑,今日一早陛下便诏大九卿进行圆审,重开王振谋反一案。”内侍回道。
赵希言听后,面无表情的继续吃着早膳,“不足为奇,毕竟老祖宗的规矩,戏子登台不可半途而废,纵使无一看客,也得将它完完整整的演下去。”
“还有一事。”内侍又犹豫道。
晋阳公主遂停下筷子,内侍便再次弓腰叉手,“晋王...殁了。”
听完话,晋阳公主连忙正回视线看向对坐的赵希言,只见她依旧拿着筷子吃着自己碗里的膳食,一声不吭。
“消息可准确?”晋阳公主问道。
内侍点头,“是朝廷的布告,昨夜晋王于宗人府内自缢身亡。”
“你先下去吧。”晋阳公主吩咐道。
内侍离去后,屋内除了轻微的咀嚼声便再没有了任何的声响,晋阳公主温柔的望着她的一举一动,旋即起身走到她身侧坐下,轻轻抬手抚摸她的背,“我知你难过,不用勉强,这里没有外人。”
赵希言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嘴里的食物吞咽下,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为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了,却还是不能逃过。”
晋阳公主见她双眼失神,无奈的长叹了一声,“这就是皇权之争的残酷,也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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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德十三年秋,刚处决不久的一桩大案似乎有了转机,越国公王振与晋王赵均勾结谋反一案,在一次宫宴被道出冤情,皇帝遂诏三法司与六部尚书及通政使九位大九卿进行圆审,重开此案。
重开王振一案的当日,被废为庶人圈禁于宗人府内的晋文王第三世孙赵均于前一天夜里自缢身亡,两件事同时发生,震惊朝野。
明镜高悬之下,大九卿列座,其以三法司为首,共同覆审王振一案,只一日时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
两日后,案件真相全部浮出水面,在大理寺卿敲响镇尺后,案件定音,遂将呈堂证供,陈词、供词整理成册,上呈皇帝做最后的决策。
——武英殿——
皇帝身着衮服、翼善冠御武英殿,大九卿将整个案件如实陈述,又呈画押的供词与证供。
“经圆审,九位主审再三盘查与拷问,查实越国公王振并未与晋王有来往,也无反叛之心,府中歌姬秦氏对栽赃一事,供认不讳,卫王府长史陆寅、内使王怀民,受主行事,也供认不讳,今呈签字画押供状,还有王怀民伪造书信的笔迹,请陛下御览。”礼部尚书李文远将整理成册的供词及案卷一一上呈。
除去供状,还有一份卫王府内使王怀民的手书,按法官所令,当廷临摹晋王字帖,其字迹与晋王字迹相差无几,便是几位主审见了,也觉得如一人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