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臣(85)
“南宗,你说我可怜你、同情你,那你因为这张贺卡,家里那一屋子的照片来找我,你是不是也在可怜我?可怜我藏了这些东西没被发现?”
“不是,”曹南宗艰涩地开口,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差劲了,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看到那些照片和卡片,我觉得自己太可怕了,我明知道你是怎样的人,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可心底总还期待你照着我的想法去做。你不喜欢繁文缛节,我却给你婚礼,你不喜欢规矩,我却让你走进曹家那样的大家族,你不喜欢虚假的仪式感,我却拉着你过情人节,过纪念日——我爸说我其实很像我妈,我不想承认,可这好像是真的。”
修行二十余年,他自以为执着心尽去,对夏归楚的感情臻入收放自如的境界,如此才能多年以月君月影之名,在云流眼皮底下暗度陈仓,否则云流怎么容得下?
哪怕夏归楚说“离婚”,曹南宗也装作冷静表示同意,不露声色放他自由,安慰自己他们不曾真正成为伴侣,一切不过是回到原点。
可这些竟然都因住家保姆从角落里清理出的照片,溃不成军。
那些照片好像埋在地下的果实,拔出一张,后面跟着一串,曹南宗不知道它们何时悄然在家中繁殖生息,从第一张42号的照片,往前哪里是起始的1,往后排到哪去才算尽头,他深陷在夏归楚留给他的谜题里,永无出头之日。
而世上最可怖的,并不是困守愁城走不出去,而是心甘情愿不走出去。
“胡说,你和云女士哪像?”夏归楚一拍曹南宗的肩膀,顺势擒住他下巴细细打量,仿佛真要看出两人哪里相似,“嗯,都很好看倒是真的。”
这分明是个调戏的姿势,曹南宗却没什么调笑的心情:“像啊,之前在戒堂我说她连自己的爱欲都不敢正视,谈什么修行,其实我以前不也一样吗?为了持明虚无缥缈的未来,她把所有人当工具,我、我爸、那些弟子、信众,甚至她自己,因为工具最听话,足够高效地朝着远大目标前进,而活生生的人一身七情六欲,软弱、犹豫,无法掌控。我恨她控制我,怨她不把我当人,可我……我也以为自己能控制。”
他略一停顿,笑眼阖上,像被挖出心里最深的、最无法见人的晦暗,以至于无法直视夏归楚的目光说:“……控制你。”
夏归楚却哈地一声笑,用力一掐曹南宗两腮的肉:“说你傻你还真的傻,你以为我为什么答应结婚?我都把锁和钥匙都交到你手里了,你还不明白吗?”
曹南宗不相信,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人都要被你气死,曹南宗,我认识你多少年?十年,十年好么?”夏归楚烦躁地比了个“十”,“十年是很短的时间吗,我会不知道你那点控制癖?你要不爱控制,怎么会手把手教我这啊那的,打坐练功,习字读经,还有画图上那些奇葩的姿势——”
曹南宗一把捂住夏归楚口无遮拦的嘴:“小声点,当心何老师听见。”
看在他脸粉扑扑的份上,夏归楚大度地原谅了曹南宗的捂嘴行为,还顺便用舌尖戳戳Alpha的掌心让他放开自己,此举让曹南宗眉梢一扬,脸色好像更深了,但他没有放开夏归楚,只是岔开手指,虚虚地笼着,听凭夏归楚的呼吸和话语刮过指腹。
“从喜欢教人这点上来说,你和云女士是挺像,都很适合当老师,何况你们本来就是母子,血缘的联系天经地义。你看我,不也跟我妈一样脾气躁?但话说回来,我们和父母终究是两个人。我认识云女士时间也不短吧,但我从来没见她反思过自己,她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南宗你不同,你总是反省自己不够好。
“圣坛那么多人,没几个能入我的眼,你说我觉得你们是被洗脑,可怜你们,你说得有一点不错,我对其他人是有这种傲慢心态,所以被他们排挤,踹下山,关小黑屋,我会生气,但也会想,这些人学的经书都和你一样,那些书我也看过,都是叫人打破我执,回归圆融天性的奥义,可为什么他们身上看不见一点教义的熏陶?整天只想着争宠,真可悲。
“可你想的不是这些,虽然我也不算很懂持明教义,都是但我看你的眼睛,总觉得在看很远的地方,好像谁都不在你眼里。
“但是,南宗,你不是云女士那种冷漠得可以把别人当工具的人,你对每个人都温柔可亲。”
夏归楚讲起当年所见的一件小事,那时他们约好在园舍后的菩提树下碰面,姑且算个约会吧,至少夏归楚那时是这么认为的。
可惜他被其他副影拖住,耽误了时间,等到紧赶慢赶过去,曹南宗已经站在菩提树下好一会儿了,身边还多了个乔闻达。
夏归楚离得不近,只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圆觉之境”、“觉照我身”的只言片语,乔闻达矮曹南宗十公分左右,据说这是传说中的最佳身高差,二人对视交谈的画面,任谁看了估计都会说一句,好般配。夏归楚却看得心头火起,他被人绊住的原因,原来在这啊。
他大步怒踩枯叶,就见扫地阿姨刚好扫到树下,一时力度没掌握好,扫帚扬起,灰尘扑了曹南宗一脚,曹南宗还没什么反应,乔闻达已经厉声呵斥扫地阿姨胆大包天,竟然敢冒犯月君,吓得阿姨赶紧跪下,哆嗦着道歉。
“当时我就在心里吐槽,乔闻达怎么一副大太监的做派啊,刚想出声,你就先一步劝住他,扶起那位阿姨,叫她的名字,问她在这里做得习不习惯,我看那阿姨被你叫出名字的时候,脸上一副要幸福得死掉的表情,再被你美颜一冲击,整个人都晕头转向了哈哈哈——”
不止如此,圣坛每个人的名字,曹南宗都记得,那些在圣坛工作多年的义工,还会收到他送的生日礼物。
一个人对亲友好不算什么,可对遇见的所有人都这么好,要么演技太精湛,要么是真的天仙。
曹南宗无疑是后者,他现在还在纳闷,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夏归楚也懒得纠正他的想法,继续说:“人人都爱你,做你的裙下之臣真是好容易,所以我总感觉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裙下之臣不是这么用的吧?”曹南宗哭笑不得。
“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夏归楚扯下曹南宗的手捏了捏,“你知道最初我为什么喜欢摄影吗?因为只有给你拍照的时候,你是只看着我的。”
曹南宗此刻正看着他,春水般缠绵的眼波里,只有夏归楚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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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有更。
第70章 交融(二更合一)
原本夏归楚并没有在何律同家留宿的打算,怕影响老师休息,没想到告辞的时候,何律同忽然说,前段日子刚好有客人住过,客房收拾得妥帖,不住浪费,二人便留了下来。
他们默契地没问之前的“客人”是谁,心里却都清楚,那个人就是丁洵。
夏归楚获救后,司机很快报警,警方在那栋软禁夏归楚多日的木屋周围设下埋伏,将从林子里回来的丁洵逮个正着。
被捕时丁洵浑身泥血混合物,形容狼狈,衣服破烂,身上遍布大小伤口,显然他没夏归楚那么好运,在雨林里和野生动物发生正面遭遇战,吃了不少亏,命大活着出来,手里还紧攥着那根细针管。都到如此田地了,这针管也没被他拿来浪费在别的生物上。
警察抓人的时候,曹南宗就在一边静静看着,丁洵眼睛里布满缺觉和癫狂的红,目光扫到曹南宗身上,瞳孔一缩,差点扑了过来,被警方及时摁了回去,他梗着脖子,嘴唇嗫嚅似乎说了什么,周围人声嘈杂,曹南宗没有听见。
洗完澡躺进被窝,曹南宗忽然想通了,说:“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夏归楚环抱着曹南宗的腰,额头靠在他胸口,差点睡着了,听到这话迷迷糊糊地问:“说的啥?”
“他说,‘凭什么’。”
夏归楚顿时睡意全无,嗤笑一声:“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