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臣(42)
他太无趣了。
有时曹南宗甚至羡慕那些和夏归楚发生绯闻的人,拍些暧昧不清的照片,被媒体用各种刺激的词语,描述得令人想入非非,轮到他和夏归楚,却只剩下貌合神离、傍上豪门之类的字眼。
总是收拾这些纷纷扰扰,曹南宗也会累会烦,可他不能享受着夏归楚的活色生香,又妄想爱人和他一样与世无争。
见曹南宗还在酒上面打转,夏归楚不多的耐心濒临告罄,他努力压抑自己的烦躁,想让自己语气听上去没那么冲:“曹南宗,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的信息素就是酒?真抱歉,你这么讨厌酒,我的信息素偏偏是这玩意,酒我没喝,如果我喝了,你是不是要赶我出去?”
他没说酒是被人泼的,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没意义。夏归楚不愿相信朱臻“重蹈覆辙”的预言正在他们身上应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却如坐针毡,他心里骂道,乌鸦嘴,闭嘴吧。
曹南宗皱起眉,闭了一下眼睛,声音有些疲惫:“我怎么会赶你?”他实在不是一个擅长争吵的人,月君的功课里没有正面交锋这一项,众生皆苦,所以忍耐是被赞许的,直截了当表达自己的感受和观点,则是禁忌。
和父母谈判那次,他提前演练多遍,可在看见母亲眼神时,还是会忍不住躲开,久不使用的能力会退化,他在这方面和断腿的人重新使用萎缩的脚无差。
“你别老转移话题,我只是来问一个确定的真相,问完我就走,猜来猜去的,你不难受我难受。”夏归楚不想陷入以前鬼打墙的模式,更不想和自己父母那样假装无事发生,夏维森和左梅英也试过伪装和平,扮演恩爱夫妻,直到出轨的事再也无法遮掩,左梅英崩溃尖叫,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她变成疯女人。
他厌恶一段感情走到尽头是那么丑陋。
夏归楚闻见自己的信息素混乱地释出,或许因为他情绪不稳,白兰地都变难闻,空气里酒味更浓,曹南宗会更讨厌他的吧。夏归楚握紧手,手心里都是汗,“就算你告诉我真相,我也不会因此就碎掉,我不是你家的古董花瓶。”
他也不是他的父母,夏归楚站起来,眼睛紧盯着曹南宗垂下的眼帘。
你家?这个划清界限的词,和夏归楚站起随时要走的动作,彻底刺痛了曹南宗,他的口吻也随之变了:“你要什么真相?哪有什么真相,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拿钱拍照,是你的工作你的本分,至于工作的起因是什么,后续如何发酵,不归你管吧?要是每份工作都要知道来龙去脉,夏老师恐怕要忙死。”
这些话说出口,曹南宗暗自心惊肉跳,原来自己还会这样尖锐地讲话,他来不及用温和润色一遍,词语就像子弹一样激射而出,后座力却打得他自己发痛,发懵。
最后他抚着起伏的胸口,轻声说:“没有人逼我,也不算什么代价,是该我一人承担的。”
换做别人,夏归楚或许早就一拳揍过去,可是对曹南宗他做不到。
“月君心志坚定,我自愧不如,”夏归楚气极反笑,笑命运真险恶,早上还和曹南宗约定从头开始,没料到直接从最地狱的吵架开始,“只是你如果事事都想一人承担,干什么还答应和我复合?你以为是什么过家家的游戏吗?”
曹南宗也霍然站起:“游戏人间的人,是你才对吧?”
夏归楚一口气堵在喉咙,眼睛酸涩难当,倒哈地一声笑了:“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他看一眼茶几上摆放的两碗芋泥莲花冰酪,戈兰特产,刘嫂特意为他们做的,重现家乡口味的消暑甜点,可惜,两个人都一口未吃。
末了夏归楚抛下一句“就这样吧,我们都冷静冷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星棠公馆。
别墅隔音好,刘嫂在保姆房里没听见外面动静,看时间已经不早,才探头出去准备收拾餐盘,不料曹南宗仍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精致的小勺,低头挖起芋泥莲花冰酪,一口不停地往嘴里送。
虽说只是小甜品,但毕竟是冰点,吃得这么猛容易伤肠胃,刘嫂忙提醒:“小曹先生,吃慢点,当心凉。哎,夏先生呢?已经走了吗?”
“不凉,好吃的,”曹南宗抿了一下唇,抬起头飞快地冲刘嫂笑笑,又低下头去,“就是有点苦。”
怎么会苦呢?刘嫂确信自己加了足量的糖,可看到曹南宗刚刚一闪而过的表情,她没有反驳。
曹南宗饮食清淡,食量也不大,吃了二人份的冷食后当晚就犯了胃绞痛,蜷缩一团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痛到极致的时候,他想起小时候云流不让他吃甜食和冷饮,说好吃的东西都容易上瘾,消磨意志。
可他只是想要一点甜而已。
也不知道夏归楚如何摸清他喜欢吃甜,以前在圣坛就常给他带外面的小零食,后来搬进星棠公馆,夏归楚又跟刘嫂学过做冰酪,虽然成品甜过头,曹南宗也捧场说好吃。夏归楚笑得嘴角翘上天,又嘱咐曹南宗别多吃,他知道他肠胃敏感。
他们俩在照顾人这门功课上,都不算成绩优良,只是这样磕绊的偕行,也让曹南宗后悔放手。
曹南宗挣扎下床,满头冷汗跪在高大的女神像脚下,手摸女神脚下的基座,念念有词地背诵赎罪经文。
女神替他看守他的罪证,三年前没能递交成打功的结婚申请书,和两条信息素吊坠,日日提醒曹南宗,撒谎是会遭报应的。
以后几日,二人果真都没有主动联系对方,原本约好重新开始的黏糊恋爱,影子都不见。曹南宗迫使自己轻松地去想,他这样一个堕落的叛教者,的确不该那么轻易地得回爱。
拍照归拍照,曹南宗没有奢望能因此和夏归楚重归于好,他只是想见他。只是迈出了第一步,往后的得陇望蜀,却是连月君也无法控制的了。
他们各自冷静时,舆论却持续火爆。
一如曹南宗所预计,公关部一面消除各种对暮云集团不利的言论,一面祸水东饮,引导网民把炮火集中到喃喃身上。
公关部不知喃喃的真实身份,对喃喃更无成见,只是按照以往方针,不遗余力地碾死一只妨碍集团的小蚂蚁而已。
而陷入网络狂欢的人,也不会在意真相是什么,摆在眼前的是简单至极的选择题,一方是大企业的完美副总,一方是无权无势、一身把柄的擦边博主,傻子都知道好攻击的是哪一方。
应对网络暴力最好的方式是放下手机,关掉电脑,和网络世界隔绝开来,但曹南宗却不能这么做。按照之前的约定,他不仅不能逃避这些,相反还得每天准时收看网友如何花样骂自己。
“小南别看手机了,来,尝尝这个。”曹银屏递给曹南宗一杯五颜六色的液体,神秘兮兮朝他眨眼睛,“喝了百忧解。”
曹南宗只得收起手机,接受长辈的好意,视死如归般闭眼一口闷,舌尖尝到泛滥粗暴的甜意,才发现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糖水,那些厉害的颜色,都是廉价色素的效果。
曹银屏笑得抹眼泪,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万一真是什么毒药呢?”
她按着曹南宗的肩膀让他在单人沙发上坐好,警告他既然来她公寓玩,就不许管公司和网上那些屁事,又感慨,可怜啊,这么美的脸,黑眼圈这么重。
“我不是来玩的,”曹南宗认真地分辨,“是姑姑你说,北美那边出问题……”
曹银屏一甩波浪长发,大剌剌地说:“我骗你的。”
她看见侄子的脸空白了一瞬,估计曹南宗很少遇到她这种厚颜无耻、把骗人当喝水的人,这太好笑了,曹银屏又发出一阵爆笑。
曹南宗轻轻叹了口气,不太高兴的样子,但又保持习惯性的忍让和包容,仿佛他这个侄子才是长辈似的。
曹银屏看在眼里,也稍微正色道:“北美那边没事,你放心好了,身心灵现在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现在的人,有几个心理是没毛病的?你布局这块,绝对值得。你那些小信徒们,正好做第一批种子用户。”
“嗯,”曹南宗不急不慌地颔首,脑后的长马尾晃出优雅的弧度。“不过,他们不是我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