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臣(61)
“各位不用害怕,”乔闻达这才开腔,“义工是来送大家上山的,这世界瞬息万变,以前走过的路,未必还通,有人和他的经验早已经是过去式,太自以为是会摔跟头的。”
他话中带刺,风度却还翩然,乔闻达缓步踏上比夏归楚高的石阶,镜片闪过日光,朝下面的夏归楚睨了一眼:“你说是吧,夏先生?”
夏归楚不想搭理乔闻达,受不了他这副装腔作势,拙劣模仿曹南宗的模样。这两人一同跟随云流修行,学的是同一套东西,身上难免有些相似之处——涵养佳,善隐忍,静水深流。
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乔闻达的风度,始终只在表面,他的心海从来不是真的静,乔闻达要争,要抢,样样要拿第一,知道曹南宗优秀,就学了他的皮毛,这样便能得到云流的赏识,进而拿下月影之位。
谁知夏归楚这个外四路的Alpha,竟然抢走了他势在必得的月影之位,叫他怎能不嫉恨夏归楚?
义工分作两批,一批护送小柯和石灵走正门入圣坛,一批留下守着夏归楚。石灵手足无措,虽然总背后说老板坏话,此刻分道扬镳,没有夏归楚这根主心骨在身边,竟有些害怕。
她频频朝夏归楚使眼色,夏归楚却摇头,把相机交给她,嘱咐她和小柯尽管跟去,做好自己的工作,持明教不是邪魔外道,他倒不担心他们的安危。
只是乔闻达着实有些古怪,刚才被讽刺的时候面色还有些青,眼下又恢复如初,胸有成竹似的,夏归楚倒要他看看有什么后招,由着他领路在前,夏归楚闲散地跟在后面,用沉默作对抗,一步步往雨林深处走去。
一行人走的是后山一条新修的小路,在他离开圣坛这些年,这里确实有所变化,当年他和曹南宗偷偷下山开辟的那些无名小路,也被生长迅速的雨林抹去了痕迹。
只希望他们修路的时候,别把那些叫无尽夏的绣球花拔掉。
偶尔有屋檐亭角从眼前密叶缝隙闪过,夏归楚便知他们已经不知不觉深入圣坛腹地,只是后山不像前山有明确标识,身在此山中反而迷惘。抬头望天,看不见天空,入目只见参天树冠,和被挤得七零八落的碎光。
眼角余光忽然滑过什么,夏归楚不动声色地打量,看见旁边腐泥掩埋的土路上,有座丁点大的砖砌小龛,尺寸和土地庙差不多,乍看像隐匿山林的古迹,但那青灰的檐角,干净又完整,显然年代并不久远。
夏归楚认出来了,那座神龛供奉的不是哪路神灵,只是一只豹猫。曹南宗的豹猫。
曹南宗曾告诉过夏归楚,他从小受动物欢迎,圣坛豢养的孔雀、白象都十分亲近他,曹南宗也经常亲自给这些动物喂食,和它们一起玩闹散步。可当他捡到一只迷路受伤的豹猫,想要留下它时,却遭到云流的反对。
云流说月君广施慈爱,对天下人和动物都该一视同仁,独宠某一个特例犯了大忌,何况豹猫野性难驯,也不宜留在人身边。曹南宗只能忍痛割爱,等豹猫伤一好,就拜托身边一个信徒将它放归。
没想到再见到那只豹猫,它已经变成了飘在水上的尸体,豹纹的腿上还系着曹南宗挽发的发带。
“你猜那个信徒说什么?”曹南宗那时的表情是少有的灰暗,“他说他想看看豹猫是不是比普通猫厉害,怕不怕水,能游多远,没想到竟然淹死了。嗯,这些当然只是他的借口,不过教尊有句话说得对,我不该对谁有所偏爱,世道已经不公,月君如果有所偏颇,必然招惹嫉妒。”
是他的偏爱给了那只豹猫一线生机,却又将它推入死地。他罪无可恕。
“不对不对,不能这么算,动手的是那个变态信徒,关你什么事?”记忆中夏归楚曾握住曹南宗肩膀,焦急地反驳。
曹南宗深深凝视他的眼睛,修长的手轻柔地拂过夏归楚颊边,微笑道:“阿楚,你不懂,他是持明的人,我本该教好他,却让他走上歧途,那他的罪孽便有我的一份。”
时隔多年想起这桩旧事,夏归楚仍觉得心口闷痛,那个信徒后来遭到教规和法律的严惩,可这并不能解脱曹南宗的内心,云流也不会对他说什么开导的话,她或许巴不得曹南宗把别人的罪,统统背到自己身上。如此曹南宗才会稳稳待在她身边,做她的傀儡。
夏归楚恨自己那时也不知道怎么劝解曹南宗,只能陪他打扫那座纪念豹猫的小龛,奉上新鲜的水果生肉,亲眼见曹南宗用刀割下一束头发,投入庙前的融融篝火中,像烧死了一部分自己。
“到了。”
乔闻达漠然的声音猝然打断陈年往事的回忆,夏归楚霍然抬头,还未细看到了什么地方,后背就被跟随的义工猛地一推,脚下绊着什么,踉跄地扑了出去,差点和眼前一根石柱撞个正着。
好在他即使稳住身形,抢先入目的是眼前十六角型的石柱,和上面女神蓝萨尔手持法器、长发狂舞的除魔浮雕,夏归楚一时怔住,旋即反应过来,这里是持明教的戒堂,独立于主建筑群之外,是议事、忏悔、惩罚犯戒信众的地方。
说是戒堂似乎还不够准确,此处只是戒堂一角,也不知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竟用木墙将原本完整阔大的戒堂硬生生隔出这么一条窄长的走廊。
身边义工搬来椅子,让夏归楚坐下,夏归楚眉梢一挑,没脸没皮地瘫上去,道:“乔秘书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才说我是前任月影嘛,我哪有资格来这受审哟?”
乔闻达此时才露出一丝微笑,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教尊让你在这里旁听。”
“什么旁听?我是陪审团啊?”
夏归楚话音刚落,就听木墙后传来熟悉温润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需要来戒堂报道,倒是妈妈您三番几次骗我,难道您不是破戒?”
是曹南宗!
夏归楚眼角一抽,差点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又硬生生被旁边的义工们按了回去。
“嘘,”乔闻达食指贴在唇上示意夏归楚闭嘴,“安静点,不然我只能叫人给你把捆上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夏归楚抿了抿嘴,安静了下来。
一墙之隔的戒堂正殿,曹南宗端端正正跪在蓝萨尔的神像前,平静地看着神像下白衣胜雪的女人,那正是他的母亲、他的师父。
云流背对着曹南宗,淡淡道:“你叫我什么?”
“……教尊。”
云流这才点了点头,接着说:“昨天我确实犯了头风,怎么是骗你?是你心境乱了,自己吓自己,你也是出息了,和夏归楚那个Alpha厮混在一起,不仅学会撇清责任,还倒打一耙,说我破戒。”
听到夏归楚的名字,曹南宗忽略了云流责骂自己的话,微微一笑道:“阿楚和我不是厮混,我们是重新开始。”
云流摇头道:“你还说自己没有罪,看看你自己,心偏到哪里去了?如此偏狭,即便脱离持明,你能在修行路上走多远?”
“当年你非要和他结婚,我答应了,结果呢?南宗,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越长大越不如小时候通透?你以为结婚是对夏归楚好,就像你从前以为留下那只豹猫是救它一样,都是被表象蒙蔽了眼睛,一厢情愿的自我满足罢了。”
曹南宗肩膀微颤,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端正的姿态,他万万想不到云流会提起那只豹猫,他以为母亲早就忘了它,却原来她牢记那只豹猫,只是为了今日把刀刺进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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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捏,但是不会太早,颈椎又不太行了。
第49章 温柔刀
和左梅英的咄咄逼人不同,云流无论何时都是心平气和的,哪怕是在戒堂训斥破戒信徒,哪怕当初挥动戒尺,打得曹南宗昏迷过去,她的表情也和此时一样,堪称柔和。
她转过身面对堂下跪着的曹南宗,悠悠叹息,语气谆谆教导:“南宗,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这些迷障?你费尽心思要和夏归楚在一起,弃大爱成小爱,给了他一时的名分和欢愉,又怎么样?媒体是怎么说他的,集团内部是怎么看他的,你不会不知道吧,‘大学生卖身豪门’、‘Alpha之耻’,‘捞男’,这些词难道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