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臣(83)
夏归楚一边帮他拍背顺气,一边笑:“学不会就拉倒嘛,别勉强啊。”
“不,”曹南宗却很固执,抬起头来,一双温润的眼睛罕见的赤红,“感觉这样会好受一点,你吃了那么多苦,我这点算什么。”
胸腔里那股辛辣刺激的味道渐渐淡去,酝酿成一点苦味的空虚,有点飘飘然的错觉,曹南宗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吸烟有害健康,大家还爱抽它,就如他此刻,刚才那股萦绕心头的无能为力和后怕,神奇地被烟雾驱散了大半。
和宗教有类似的作用,他想,和自己在飞机上时自己靠念经平复心情差不多。
“哪能这么算啊,要真扒拉起来,你的苦不比我少吧,”夏归楚抱住曹南宗,轻轻抚摸他的背,“你被云女士打的时候,我也不在。”他也耿耿于怀,有些场合没能陪曹南宗一起面对。
曹南宗笑了,亲了亲夏归楚的耳朵:“你在,一直都在。”
有些话不言自明,夏归楚却总招架不住曹南宗式的天性释放,耳朵不由自主变得熟红。他想起这人总是光着在静室走来走去,去了他家也是正大光明裸奔,这样的人,本就不该被锁在一个地方,藏入帘后作高深莫测的木偶。
“挨戒尺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曹南宗认真地说,“当初你在圣坛的时候,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揍,怎么罚也罚不服你,闹得戒堂的人看见你都头疼,一想到这些,我也就不怕了。”
敢情是这样的“一直都在”,夏归楚怒从心起,一把甩开曹南宗:“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
两个人吵吵嚷嚷——多半是夏归楚在吵,曹南宗始终笑盈盈——离开医院,一起去山间的一处小屋拜望何律同。
那小屋也是木制,走的是田园风格,和周围的泰式木屋略有所不同的是,它不仅有露台,还有一小片小院,用来种菜。
二人到时敲了半天门,无人应门,一推之下门自己开了,压根没锁。夏归楚心说老师这戒心也太低了,就见何律同正在自家小院的菜地里巡查。
养病期间,何律同一次也没来看过夏归楚,他心里没底,路上酸溜溜地和曹南宗抱怨,出师之后何律同很少再指点他摄影方面的东西,虽然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可难免觉得自己被丢下不管,偶尔午夜梦回,想起遭受的恶评、遇到的瓶颈,也会怀疑他能走到哪里,老师是不是对自己失望之类。
曹南宗却笃定地安慰他:“不会,何老师很喜欢你,她不来可能只是因为我在这。”
“你在这怎么了?”夏归楚问,忽然反应过来,“她不会也是你的信徒吧?!”
丁洵雇的司机是曹南宗的信徒,已经够他惊讶了,那老实司机把自己家让给他们,几乎就没怎么露过脸,这生怕打扰月君月影的态度,让夏归楚都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十分鸠占鹊巢。
要是连自己老师也是曹南宗信徒,夏归楚可要毛骨悚然了。
曹南宗扫他一眼,说:“不是,她是不想看两个男Alpha腻歪。”
“哦……”夏归楚没啥悔改的意思,“也没有很腻歪吧?”
只不过天天亲亲抱抱而已,又不是天天做到筋疲力尽。夏归楚倒是想,但是曹南宗又拿他们两个都有病来当挡箭牌。鬼才信他那毛病说有就有,说没就没呢。
虽然不至于是信徒,但是听曹南宗说起何律同那熟稔的口吻,夏归楚十分肯定,这家伙怕是早就认识他老师。
夏归楚按下疑惑也不声张,等见到何律同,被她使唤着在小菜园忙活了一下午农活,累得嚷嚷着要旧病复发,师徒俩才双双在菜地旁的木桌椅上坐下,趁曹南宗被打发进屋烧水沏茶,夏归楚赶紧捉住何律同,问她和曹南宗到底怎么认识的。
“你不知道?”何律同也有些意外,“他竟然没告诉你?”
夏归楚撇撇嘴:“他是个锯嘴葫芦,以前更难撬,现在好些,能张嘴了。我都猜得到,他估计是觉得这种小事不值得说,就不提了。”
这点何律同倒是挺认同:“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你还记得你出道的那张照片吗?”
夏归楚当然记得,那时他拍照谈不上什么技法,用他的话来说,是完全的野生派,身边有什么就拍什么,拍的最多的就是曹南宗。
那张照片也不例外,拍的是一身红裙的曹南宗,在息珞神塔上跃动的瞬间,浪花白的塔身,夕照红的裙摆,雌雄莫辨的少年背影,浓烈的色彩对比和灵动的动态,奠定了夏归楚后来的风格底色。
照片的飞快传播,很快引起许多媒体关注,也让何律同注意到夏归楚这个好苗子,她通过自己的经纪人联系了夏归楚的父母,希望能见面聊聊孩子的未来,没想到却遭到拒绝。
左梅英把何律同当作其他媒体一般打发,说孩子还在上学,不想被打扰,夏维森则觉得没钱的事,免谈。
“有这回事?”夏归楚深知左梅英一直看不太起摄影师这个职业,觉得这不是医生、律师那样的正经工作,可他完全不知道左梅英曾经拒绝过何律同,在他记忆中,正是妈妈带自己去见的老师。
一见夏归楚的表情,何律同就猜到他疑惑什么,解释道:“你妈妈后来确实又同意了,因为我知道了她是持明教的教徒,所以就拜托南宗去说和了。”
夏归楚愣了一下,颤着声音问:“您果然也是他的信众?!”
何律同冷冷瞥他一眼:“难道我就不可以是他朋友?”
“哎——”夏归楚跳起来抱住老师,仿佛比自己拜师还激动,“太好了,您是他的朋友!”
何律同受不了他似的,把徒弟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你们俩也真奇怪,他当初知道我想收你为徒,也是比自己身上发生什么好事还高兴。”
夏归楚嘿嘿一笑,越笑越开怀,心里颠来倒地想,曹南宗也有朋友,没了乔闻达,他还有其他朋友,离开持明教以后,他一定还会有更多更好的朋友。
这段时间养病,曹南宗断断续续讲了不少夏归楚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比如乔闻达彻底消耗光了储存在曹南宗那里的忍耐值,被踢出了集团和持明教。
“去年遣散副影,我就想连他一块遣散了,”曹南宗说,“可那时乔闻达家里出事,父母相继去世,他状态很不稳定,我怕他被逼急了走上绝路,只好暂时留下他。”
他们分离的日子,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川流不息地变化,或许家庭的不幸,进一步加深了乔闻达的极端,没了自己的家,他的立足之地就只剩下曹南宗身边,乔闻达便只能把全副身心都寄托在曹南宗身上,可他不知道,曹南宗早在多年以前,就与他分道扬镳。
眼看云流也管不住曹南宗,乔闻达动了歪念,利用联系丁洵,定下各取所需的计划。可笑的是,他们能有交集,还是当年夏归楚有意缓和乔闻达的关系,捏着鼻子办了个生日聚会,邀请了自己和曹南宗各自的朋友来玩。
云流对任何超出她掌控的人和事都十分厌恶,尤其乔闻达一直充当她的眼睛,居然敢在她眼皮底下为自己私欲谋划,乔闻达临走时,被她提进戒堂,施行了最后的离教惩戒。
乔闻达离开时,背上都是血迹,他没有报警,也没有去医院,就这么消失了。
说完这些,曹南宗停顿良久,夏归楚问他在想什么,这次他倒是如实说了:“你会原谅他吗?”
夏归楚反问道:“我应该原谅他吗?”
曹南宗摇头:“不,当然不,原谅不是你的义务,你想原谅或者继续讨厌,都可以,你高兴选哪个就哪个。”
“我还是不喜欢他,不过吧,听了这些我没想啥原不原谅,我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乔闻达真的好爱你啊,”夏归楚笑嘻嘻地说,“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觉得我好像比不上他那么执着。”
曹南宗依然摇头:“一开始就错了,再执着也没用。”
“可你失去了一个朋友,你也很难过吧。”夏归楚看着曹南宗,见他陷入怔忡,似乎这会儿被提醒了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感受,不由轻抚他的脸颊,疼惜地啄吻上去,“反应还是这么慢啊,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