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臣(21)
“行啊,下次呗。”夏归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又赶他,“你快走吧,万一耽误曹总大事,乔秘书又得夺命连环call来催。”
曹南宗只能离开。
走出斜月湾小区门口,一辆劳斯莱斯停到曹南宗跟前,里面的乔闻达朝他招了招手。
盯得可真紧。曹南宗面无表情地上车,落座后一言不发,只留一只耳朵听乔闻达说今日的行程,眼睛则盯着手机上刚拍的夏归楚浴缸照。
虽然拍得一点也不专业,但不妨碍曹南宗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已经有赶超夏归楚的韵味。
“……董事长说忙完去他那一趟。”乔闻达一边汇报一边从后视镜打量曹南宗,看他仿佛一个重度网瘾人士,目光没一刻离开过手机屏幕,终于忍不住道,“南宗,人你也见到了,照片也拍了,也该回归正轨了吧。”
正轨?曹南宗嘴角的笑意顿时消散,他把伪装用的鸭舌帽一压,手机一丢,靠在座椅上闭眼说:“我困了。”
大上午的说困,明摆着叫他闭嘴的意思,乔闻达抿了抿唇,仍坚守自己的职责:“摔伤怎么样?让家庭医生看看吧,夫人也很关心,别再和她置气了。”
“你觉得我那是置气?”曹南宗微抬起头,他习惯响应别人的话题,有时也相当憎恨自己这点,声音里带上一丝自嘲的笑意,“不是的,我那是通知,我是告诉她,阿楚我不会再放弃了。”
疾驰中的劳斯莱斯因为这句话发生了微小的颠簸,乔闻达缓缓情绪,才说:“可你不也说过,夏先生和你性格不合,放过彼此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的确讲过这种蠢话,曹南宗摇摇头,自己以前也真自大愚痴,自以为看穿世间真相,其实不过是涉世未深,从未经历过世间苦,便妄言超脱,怎么敢的呀?
“所以啊,”曹南宗再次拿起手机,点开那张夏归楚蹲在浴缸的照片,指尖摩挲那人瘦削的脸颊和优美的背脊,“我们这次从朋友开始。”
乔闻达闻言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夏归楚和他的工作室效率极高,不过几天时间,照片已经后期完毕,打包发到小柯的邮箱。
那是连小柯这个“乔闻达党”都感到震撼的一组图,从棚内的“神像复苏”,到浴缸里的“原人初生”,他从未见过有人这样拍曹南宗。
小柯盯着平板屏幕上那一张张写真,久久无法回神,自言自语道:“难怪南哥执意要找夏老师拍照……”
他们之前也有合作的摄影师,乔闻达安排的。技术不差,口风也紧,只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摄影到头来拼的不是技术,而是脑子。
夏归楚的大脑,仿佛天生与众不同,他重新定义了私房,不是简单记录身体,也不是卖弄性感,而是剖开皮肤血肉,直指模特和观众的内心,能从照片里读出什么,取决于人们自己的心境。
既圣洁又涩气,既悲悯又残酷,小柯最先粗浅辨认出的是这些矛盾体,他特地向曹南宗求证,曹南宗并不为他指点迷津,只微微一笑:“你猜。”
曹南宗微笑的时候总是很神秘,看着他的笑,小柯忽然明白夏归楚为什么会拍神像主题了,神从来不会直白道出答案,祂只默默微笑。
奇怪的是,拍摄了一天半,收到的照片却比小柯预想的要少,尤其是浴缸的照片比棚内的少很多,小柯问过朱臻是不是遗漏了,朱臻却斩钉截铁说没有,精修出来就这么多,其他就算有,也是废片,夏老师精益求精,废片是不会留的。
小柯直觉这其中一定有猫腻,但他去问肯定问不出来的,只能自己总结陈词:“南哥,虽然我不懂摄影,但这些照片让我感觉……镜头背后的那个人好像很了解你。”
曹南宗唇边的笑意渐渐散去,说话像在叹息:“连你都知道的事,我却是很晚才明白。”
小柯听不太懂,但莫名被这话传染得有点怅然。
两个人一起挑了很久的照片,夏归楚拍得太优秀,张张出彩不说,还凭构图角度巧妙地隐蔽曹南宗的脸,都不用他们自己再打码,这让两个选择困难症患者颇感为难。
好不容易挑完,小柯发给乔闻达审核,几乎是立刻,对面一个电话过来,把小柯吓了一跳。
曹南宗用眼神安抚小柯,顺手拿过他的手机接了,听筒里乔闻达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曹南宗面不改色,只是嗯了一声。
乔闻达这才发现接电话的不是小柯,尖锐的声音急速变道,转为往日的温声委婉,曹南宗却像修闭口禅似的,沉默不语。
挂断电话,时间已经挺晚,地铁都停运,外面还下起暴雨。
小柯人都麻了,他住得远,只能打车回去,曹南宗知道他俭省惯了,舍不得这笔意外支出,半开玩笑说,为什么不干脆留下来住一晚,是嫌出租屋太破,还是怕他这个Alpha心怀不轨?
小柯忙摆手说没有,能有得住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再说第一天入职他就知道曹南宗是AA恋选手,对Omega的信息素一点反应没有。
曹南宗又笑:“那你是歧视同性恋?”
小柯一脸窘迫,觉得这个词有点好笑,想笑又觉得不太礼貌,只能接受曹南宗的提议。
出租屋是一居室,曹南宗把唯一的床让给小柯,他指着床抱歉地说,要是跟片那段日子,还能带他感受一下暮云酒店的套房,今天只能委屈小柯在这劣质弹簧床上将就一晚。
跟片,是一丝不苟夏老师提出来的,他要求他们这边派人来跟后期,免得处理完了再有意见耽误时间。那时小柯摩拳擦正准备行使甲方的权利,没想到曹南宗半路杀出,说要亲自来跟片。
跟片如果时间太晚,曹南宗就会在离工作室较近的暮云酒店住下,酒店有个套房是专为他留的。
洗漱完,小柯麻溜地躺上床,证明自己丝毫没有歧视其他性取向的意思。
灯一关,老房子隔音差,雨声里夹杂着隔壁的骂声、街上的喧闹,分外清晰。想到老板在外面睡沙发,自己睡床,小柯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虽然打工的时间不长,但小柯自认为自己看透了资本家的真面目。资本家要赚钱,任何好处和福利都是为了笼络员工,乔闻达就是此中高手,时常给他一些小恩小惠,但曹南宗的好,和他们不一样。
他是那种看到有人身无分文,会把自己仅有的一分钱也给别人的类型。
说实话,小柯从没想过,这种菩萨一样的老板,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不仅把床让给他,那天小柯没拦住曹南宗去夏归楚家住,被乔闻达骂了两个小时,当月工资也差点泡汤,也是曹南宗出面替他求情,才保住了的。
事后曹南宗向小柯道歉,说这事其实和小柯关系不大,以后遇到类似的事,让乔闻达直接来找他。
但小柯也不想给曹南宗添麻烦,他知道这位菩萨其实自身难保,顶着集团副总的title,被流放到这个发霉漏水的出租屋里,两个身份两头疲于奔命,吃的是油腻的外卖,看的是公司永远看不完的文件,和粉丝发来的下流话,房子他自己打扫得很干净,却防不住左邻右舍爬来蟑螂小虫。
有时候小柯都怀疑,喃喃这个捏造出来的人物,或许才更符合曹南宗的现状,线上光鲜亮丽,线下穷困潦倒。
对此,曹南宗从没有半句怨言,小柯不知道曹南宗的毅力从何而来,但他打心眼里佩服,不知不觉,对乔闻达交待的监视任务也越来越敷衍。
想着想着,累了一天的小柯终于睡着。
此时,沙发上看似熟睡的曹南宗徐徐睁眼,他打开平板,无视乔闻达的警告,把选好的照片通通发了出去。
什么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什么尺度太超过了云夫人看了会生气,乔闻达太糊涂,他以为云女士真的会在乎她儿子在大众面前穿多穿少吗?
云女士在乎的只是月君罢了。
曹南宗转头瞥一眼窗外,暴雨把玻璃涂抹成一团模糊的抽象画,看不到月亮。
还是阿楚聪明,在家里放月亮灯,就不怕刮风下雨,阴晴圆缺,天天都有月亮看。想到那家伙,曹南宗唇边添上笑意,关闭平板和手机,重新躺回沙发,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