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佳损友(98)
“如果我们打定了主意,就是不给赔偿款;Soda能有什么办法?国际经济官司有多麻烦,断起来时间要多长,执行上的困难有多少,哥你知道吗?Swipe家大业大耗得起,但Soda呢?你呢?跟家里人闹成这样有什么好?”
蒋立绅稍稍放缓语气,解释道:“哥,我们这次过来,也是真的想好好商量。合同里的赔偿条款太过分了,真按合同也来不现实,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对吧?”
蒋洛盟靠上身后的椅子背,气定神闲地说:“你不说这番话,我也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又不是旅游,从香港追到美国来,明显就是没死心,不想照合同给钱呗。
“我来见你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让你们死心。
“没错,我手里又没有产业,没有Swipe那么雄厚的资金;如果Soda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确实不敢这么乱来。但是,别忘了,今天你们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Cohen。
“Cohen背后站着的是Mena,Swipe这么霸道,欺负到Mena唯一继承人的头上,Mena还会继续跟Swipe合作吗?
“另外,Mena在其他供货市场,还有其他的合作伙伴。Mena这么大的品牌,说一句话声量有多大,Swipe要是不信邪的话大可以试试。到时候,所有品牌都知道Swipe多霸道,多欺负人。
“Swipe作为外贸公司,最引以为豪的不就是顾客满意吗?面上一套,实际出了事儿又是另一套;不知道那时候,愿意和Swipe合作的公司,还能剩下多少。”
蒋立绅讥笑两声:“哥,你真的这么想吗?Swipe是多成熟的公司,怎么可能会因为处理了一个空壳公司,就被整个行业唾弃?哥你未免太理想主义……”
“蒋立绅,”蒋光信沉着声,打断了蒋立绅没说完的话:“你安静。”
蒋光信脸上仍旧镇定,实际上后背已经冒了汗。
他在外贸行业待了太久,太明白口碑在这个行业的重要性。以Swipe现在的力量,或许是能捂住Soda的嘴;但Cohen,Mena,绝对不是Swipe能控制的范围。
蒋光信定定看着蒋洛盟的眼睛,想从那双冰冷的黑色瞳孔中看到一点动摇,一点破绽,但还是无功而返。
蒋光信只好开口问:“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什么?Swipe是我的产业,未来也会是你和你弟弟……”
“蒋光信,”蒋洛盟冷声打断:“你觉得我稀罕吗?”
蒋洛盟毫不遮掩地看了一眼蒋立绅,说:“我又不是没什么本事,离了家业就没法赚钱的人。我也不想借着毫无意义,毫不光彩的血缘,攀上Swipe这棵前人栽的朽木,还敝帚自珍。
“蒋立绅不知道,蒋光信你自己还不知道吗?Swipe能做起来,最重要的一个供应商,就是我外公的厂。你为了利益跟我妈结婚,从她还怀着孕的时候就出轨;她犯阑尾炎进医院急救,被你折磨到跳楼自杀的时候,你在丽晶酒店跟别的女人逍遥快活!还是我亲自过去敲门,才把你叫出来。
“我不懂,这个建立在我妈的痛苦之上、尸体之上的公司,有什么好让你骄傲的?我妈死后,你甩手把我扔到英国,就把别的女人娶进家门,还带着跟我只差一岁的私生子!你是真的不怕我妈冤魂索命吗?”
“还是你觉得……”蒋洛盟苦笑,眼神剧烈地颤抖:“我妈太善良,太好欺负,连做了鬼也舍不得伤人?”
蒋洛盟稍稍偏头,把眼眶中泛出的水光收回去,又重新恶狠狠地盯上蒋光信:“凭什么?凭什么我妈什么都没做错,却这么早死于非命?凭什么你坏事做尽,反倒活得舒服惬意,有妻有子,还能寿终正寝!
“上天没给你惩罚,那就我来!小的时候,我没能帮我妈做任何事;从十八岁到现在,我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帮她报仇。”
蒋洛盟瞪着蒋光信,嘴角诡异地抬起来:“我现在就是条疯狗,好不容易咬到了Swipe的裤脚,那我就势必要咬掉一大块肉来!这次,你们别想轻轻松松全身而退!”
蒋光信的脸一下子白了,身体颤抖的幅度,连身旁坐着的蒋立绅都感觉到了。
蒋光信垂着眼不说话,蒋立绅倒是先坐不住了。Swipe现在不是蒋光信一个人的了;蒋立绅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全都指着这间公司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蒋立绅毫不犹豫,立刻换上一幅可怜温顺的嘴脸,企求道:“哥,哥!就算不考虑爸,你也考虑一下公司其他人啊!Swipe开了三十年,多少员工在靠Swipe活着啊!三十年的成果,你真的忍心这么付之一炬吗?
“哥,你母亲的事,我也很心痛。我跟你道歉行吗?Swipe真的不能就这么结束,求求你了哥!我诚心跟你道歉,你就放过我们吧!好不好?”
蒋洛盟心口发冷。他放过他们,可当初又有谁放过了洛今羽?一个道歉能有多大力量呢?能让死者复活吗?能让已经发生的事回滚吗?
蒋洛盟做了个深呼吸,平静地看着蒋立绅:“好。就现在,你在这里跪下说你错了,朝我磕三个头,我就放过Swipe。我好歹名义上是你哥,你磕头,我受得起。”
蒋立绅和蒋光信的脸色都变了,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蒋光信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蒋洛盟,他有点不敢相信蒋洛盟竟这么恨他。
多浓烈的情绪,被时间冲刷整整十年,也该淡下来了。蒋光信没想到,自己十年前种下的祸因,竟蛰伏了这么久,还能破土而出,铺成他面前的满地荆棘。
蒋立绅才不理这些,他将“大丈夫能屈能伸”贯彻到底,到了一种几近谄媚的地步;当即起身,真就准备跪下。
可就在蒋立绅弯下膝盖的瞬间,蒋光信伸手拽住了他:“没用的。”
“你就算跪了,”蒋光信神色复杂地看向蒋洛盟:“他也不会放过你。”
如果说,蒋光信勉强还有身为蒋洛盟父亲的自觉,那这点自觉,全体现在他对蒋洛盟本性的了解上。
蒋洛盟从小就这样,面上乖巧安静,实际内心又倔又轴。从美国回来之后,装得很稳重淡然,其实骨头硬得很。不论回家多少次,永远不喊洪宝欣叫“妈”;就连对蒋立绅,也一次“细佬(弟弟)”也没叫过。
其实他该更敏锐一点的。注意到这些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他这个大儿子,从来没有打算忘记过往,也从来没有打算原谅他。
蒋光信站起来,拉住蒋立绅的手:“我们走吧。”
坐车去酒店的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车载广播里放着口音浓重的访谈节目,夹杂沙沙声,像是从耳边吹过没有目的地的风。
波士顿的天空这天格外阴沉,寒冬的风裹着来自五大湖的湿意,冷得无孔不入。蒋立绅和蒋光信下了车,走进酒店的大堂;拖着箱子挤进狭小的电梯,最后刷开房门,两人都有些发怔。
或许是采光的问题,价格不菲的套房暗得不成样子,鼻尖飘着木头发霉的气味。
头顶的水晶灯像是蒙了灰,蒋立绅伸手按开开关,那盏灯只发出昏黄的光。
“爸……”蒋立绅喉头一紧:“跟黄家联姻的事,我愿意。”
蒋光信转头,有些重地看了他一眼,转开话题:“你累了一天了,洗个澡休息吧。”
“爸!”蒋立绅有点急了:“我说真的!结婚而已,我没有非娶谁不可的。Swipe和黄氏联合是best fit,我跟黄佳欣也是。她拉小提琴,时不时就要去巡演;我们只是表面夫妻而已,平时都不待在一起多久,不会有别的矛盾……”
“别说了!”蒋光信提高声音打断蒋立绅:“我不会让你去联姻的,绝对。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三十年前,我跟你是一样的想法。觉得结婚没多大事,我的私人情感可以为事业让步。我把这当成我事业成功的代价,我觉得我背得起。
“但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家庭在生活中的占比太重了。一天里,我在家的时间怎么着也有十小时;我在跟一个根本不熟的人一起吃住,一起睡觉,并且后半生也会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