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佳损友(9)
贺祺傻眼了,说话的声音都在隐隐颤抖:“你……那我,季末评价还是D?不改了?”
蒋洛盟看着贺祺,明明白白的点头,眼神里装了些礼节性的怜悯:
“我知道,但这只是一次季末评价,除了三个月综合奖,对你没有别的影响。接下来这一季度好好做,确保下次别拿D就行。
“贺总也不是第一天工作了,不用我说肯定也清楚,不是所有失误都能用一句‘对不起’解决的。
“这次的季末评价是各部门的内部事务,只涉及综合奖的问题,项目奖和绩效奖还是会发。接下来的年末考核,可是要影响整年的计薪系数的。
“我只是想提醒贺总一下,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你无差别地对公司所有人怀有敌意。太草木皆兵,反而忘了最基本的职位高低问题。”
贺祺的表情慢慢僵硬起来。蒋洛盟怎么能用这么温和的表情,说出这么冷漠的话!
贺祺干笑一下:“蒋总监,您开玩笑的吧?对您来说,这就是个微乎其微的工作失误;但对我来说,那是三个月的综合奖啊!”
蒋洛盟眨眨眼,抬了抬眉毛:“可你也知道的,我跟蒋立绅目前的关系很‘微妙’;还是尽量什么失误都不要有吧,就算是‘微乎其微’的。”
贺祺完全傻眼了,眼睛里强撑的镇定已经全然变为震惊。
蒋洛盟无声地笑了笑:“贺总消消气。你之前不也说过嘛,我们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竞争关系’。现在1:0,分数牌都翻过来了,没有理由再翻回去,对吧?
“竞争嘛,有输有赢,很正常的。只是工作,还请贺总不要上升到私人情感;如果这就算伤到了贺总的‘娇嫩皮肉’,也多多谅解吧。”
贺祺看着蒋洛盟不似儿戏的表情,仿佛被迎头浇了一桶冰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嘴唇难以抑制地发抖。
他一周前放给蒋洛盟的狠话,被蒋洛盟变成了事实,在今天砸到了自己身上。
贺祺感觉到了,蒋洛盟是天生的狩猎者。
用最平静的表情,最合乎寻常的举动,在敌人还全无意识的时候就布好了陷阱,静待这一对局的第一滴血。
而真正让贺祺愕然的,是蒋洛盟前脚分明还在示好,在拉扯十年前的同窗情谊;后脚就能把自己当成猎物,毫不客气地一刀捅下去。
贺祺没有血脉偾张,而是浑身发冷。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算不算愤怒。
贺祺勾起一边嘴角:“明白了,蒋总这是认真起来了。我一个小人物,能被蒋总监视为对手,真是何其荣幸!
“这次我认了。既然蒋总喊了开始,后面时间还长,蒋总拭目以待吧。”
贺祺从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站起来,端起喝了一半的咖啡,叼着吸管斜睨蒋洛盟一眼,转身便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也许是童年时期的习惯,贺祺直到现在,也对偷偷摸摸看向他的视线无比敏感。
他不是推测,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营销部办公区里,那些拿着电话听筒讲话的人,那些对着电脑修改文件的人,那些翻看项目资料的人……都朝他悄悄偏转了目光。
但贺祺从不回应这种目光。
从总监办公室,到副总监办公室的这几步路;贺祺全程目不斜视,昂首挺胸。
“大佬!”
贺祺才刚坐进椅子,办公室门口就挤进来一个宽大的黑影,进来后又赶紧把门关回去。
贺祺闭着眼睛都知道这是谁。整个销售部里,只有黄宇超会对上司用这种“江湖气”的称谓。
“大佬,”黄宇超挺着如同身怀六甲的肚子,飞快地踏着沉重的脚步,一路地动山摇地走到贺祺桌前:“是唔是真嘎?季末评价蒋洛盟给你D咩?”
贺祺叹了口气:“你都知喇,仲来问我做咩?”
黄宇超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红着脖子喘气:“蒋洛盟真是……都是一个中学毕业嘅,做咩对你咁小气啊!”
贺祺靠着椅子背,看着黄宇超不客气地说:“你有资格说这话吗?读中学的时候,你对我很好吗?”
虽然不像黄靖黄裕那样夸张,但高中三年,黄宇超当了他们三年的小跟班;直到大学毕业后,黄靖黄裕嫌弃他档次低,才最终分道扬镳了。
黄宇超知道贺祺在说什么,也知道即便他没资格骂蒋洛盟,贺祺也绝对有资格骂他。
黄宇超低了头,沉默了一阵,小声说:“但是,蒋洛盟背景很硬的;你今天搞这么大,公司会不会找你麻烦啊?”
黄宇超忽然抬了头,两条眉毛紧紧皱着:“要真这样,我一定帮你的!要蒋洛盟血债血偿!”
“啊啊啊得啦得啦……”贺祺无奈地连连摆手:“法治社会你讲咩喔?
“我没事的,公司只是需要员工听话,管理者就是要有主见的。我在营销部这么久,大家都知道我脾气,不还是这么多年都没事?”
贺祺佯嗔着瞪黄宇超一眼:“你得闲担心下自己好过啦!”
“哦……”黄宇超点点头,眼中仍有些茫然和不安,也还是心中惴惴:“咁你有咩办法对付……”
“咩咩咩!”贺祺急忙打断黄宇超:“同事之间讲咩对付?你冇事就出返去啦,project好闲咩?”
黄宇超出去了,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办公室的玻璃墙阻隔了外面热火朝天的喧嚣忙碌,话语声被模糊成了无意义的音节。贺祺重新靠回椅子背上,尝试理清自己“对付”的思路;但不知为何,他似乎迟迟无法静下心。
可能是因为今天营销部的吵闹格外恼人;也可能是因为要“对付”的人是蒋洛盟。
记忆中那个身穿校服的身影,被贺祺埋藏十年,仍清晰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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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是相爱相杀,你爱我我爱你,你杀我我杀你的意思。小贺的反击马上就到!
另外不礼貌的评论会删掉。
第7章 (七).半个吻
香港是亚热带沿海城市,空气湿且闷;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总是不加节制地下雨。
高中时贺祺就不喜欢香港,尤其讨厌下雨时的香港。狭窄且陈旧的人行道最能积水,从地铁口到学校的这一段路,无论贺祺多么小心,还是有行人碰歪他的伞,有泥水沾湿裤脚,也钻进鞋子里,然后一整天都湿漉漉的。
每每下雨的时候,贺祺最羡慕穿洞洞鞋的人。雨水流进去又流出来,在室内稍停一会儿就晾干了。
但克利思廷的作风很老派,只允许学生穿皮鞋或运动鞋;洞洞鞋则被视为拖鞋,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学校里的。
因此,在这个下着大雨的早晨,贺祺挤在人行道的边缘,提着面包店里买的火腿三明治,在人流中尽量小心地举着伞,无比谨慎地选择每一步的落点——
但还是在进学校之前就湿了裤脚。
贺祺的心情很快因此低落下来,却也习以为常;仍在后面的路上继续努力着,试图保全皮鞋里的袜子。
贺祺轻垫着脚,尽量放大步幅,让每一步都踩在稍稍高起的地面。
然而,在贺祺不知第几次抬起脚的时候,他的后膝盖窝猛地被踹了一脚。
贺祺瞬时失了平衡,于事无补地伸开胳膊,却还是“哗”一下,整个人跌进了斜前方的一片污水里。
装三明治的塑料袋脱了手,地上浑浊的雨水一视同仁地漫了过去,把三明治的一个角浸得污脏软烂。
那点污水就像是猖獗的癌细胞,在松软多孔的面包里畅通无阻,飞速扩大着坏死的区域。
贺祺抬起头,两个搞恶作剧的人正巧在回头看。黄靖和黄裕带着促狭的笑,毫不顾忌地打量一番贺祺的狼狈,转头继续走了。
五分钟后,贺祺在全班的注视中出现在了教室门口。校服衬衫被雨水浸透了大半边,又灰又黄地贴在他身上。
贺祺背着黑色的双肩包,一手拿着戳出伞骨的雨伞,一手拎着在滴污水的塑料袋,狠狠盯着黄靖和黄裕,径直朝他们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