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佳损友(17)
事实上,当天中午,贺祺就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墙看到了一切。
阿May一趟一趟地去碎文件,一盒一盒地整理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下午下班前,阿May就背着包从总监办公室出来了;一路面色僵冷地低着头,走出了营销部的办公区域。
贺祺还打电话跟林采奕去确认了一遍,阿May是调岗还是被解聘;林采奕说是后者。解聘理由是重大失职,但给了两个月工资作为补偿款。
贺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问出一句:
“我这次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
贺祺跟刘美娜很多年不来往了,说实话,他为她鸣不平的意愿没那么强。
贺祺之所以感觉到愤怒,是因为生气蒋洛盟居然那样对他。重点在“蒋洛盟”,而不是“那样对他”。
贺祺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其他人,贺祺顾念着上下级关系,可能甚至都不会把礼物扔进楼下的垃圾箱里;就算扔了,最多也就一封道歉信,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毕竟是上级,无法一击致命;那就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但对着蒋洛盟,贺祺很难留这一线;他只想怒火中烧地吼他骂他:别人也就算了,你TM居然也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但……蒋洛盟又为什么不能这么对他呢?
十年前的同窗情谊,走过十年的绝对空白,还有多少人情上的意义呢?
林采奕不知道在对面想什么,也沉默了一会儿,宽慰贺祺说:
“你别多想了,不用把道德当法律;尤其在公司里,没人这么干。更何况,要是谈道德问题,蒋洛盟做的事比你过分得多。”
贺祺很重很长地吐了一口气,拿着电话沉默着。看着门外已经陆续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员工们,贺祺心口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
明天开始,阿May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总监办公室里也将只剩下蒋洛盟一个,独自一人在四面埋伏的职场中孤军奋战。
贺祺握着听筒,看着眼前的景象,幽幽地说:
“我好像觉得……有点愧疚。”
然而,贺祺的愧疚甚至没持续超过24小时,第二天一早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他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桌面上的电脑、文件、文具全空了;里面有两个人还在收拾东西,抽屉和立柜里的文件也所剩无几了。
贺祺瞬间如遭霹雳,快步走过去拉住他们问:“你哋做咩啊?”
搬东西的是Swipe外包的一个物业公司,人员流动很频繁,贺祺之前都没见过这两个人。
其中一人刚想开口解释,就被贺祺身后的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放心,不是让你强制休假。”
贺祺惊得牙关都在发颤,朝身后转过去,蒋洛盟正轻轻靠在门边,脸上似有若无地笑着。
不等贺祺想说什么,蒋洛盟先朝物业公司的人开了口:“辛苦你哋,最后一趟,唔好占用工作时间。”
贺祺的眉头拧得更紧:“什么意思?搬哪去啊?”
贺祺脑海中已经先浮现出了几个可能性:
首先,厕所门口有一个空置很久的办公位,气味感人,非常适合暗戳戳地报复。其次,营销部门口正对着电梯走廊的位置,迟到早退一目了然,突击检查时检查首当其冲,闲杂人等问路找人的最佳选择。
贺祺平时走的是地库通上来的电梯,不知道门口那个位置是不是已经放上了自己的东西。
“跟我来吧。”蒋洛盟朝贺祺微笑,转身带路。
蒋洛盟把贺祺带到了自己办公室。
贺祺以为蒋洛盟要在办公室跟他聊,但刚一进门,贺祺就看到之前阿May的桌子上,放着自己养在办公室里的小仙人球。
“你的新桌位。”蒋洛盟伸手示意:“电脑没换,把你那边的主机和显示屏直接搬过来了;桌面上和抽屉里的文件都保持了原来的相对位置,一点都没动,应该不会找不着东西。”
贺祺张大了眼睛,满腔的不可思议:“我……我以后在这儿办公?”
蒋洛盟不说话,点头默认。
贺祺又惊又怒:“开玩笑吧蒋洛盟?我是营销副总监,又不是你的秘书!而且公司规定,经理及以上级别的职位都要配备独立办公室,你这是干嘛?”
门口搬东西的两个人进来了,把文件放进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还有桌子后方的文件柜里。
蒋洛盟看了他们一眼,没有避讳,直言道:“贺总觉得我是在干嘛?现在是只有你一个人没有独立办公室吗?跟你平分一间办公室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你当然不是秘书,你是副总监。不过……营销部副总监的工作职责是什么呢?章程里写的是‘协助总监完成指定工作,并直接向总监汇报’,我们桌位离得近一点不是更方便吗?
“我是觉得,毕竟在公司里嘛,当然工作优先;独立办公室这种福利特权是可以灵活调整的,所以我也不介意跟贺总共用一间。但可能是我以己度人了……对贺总来说,独立办公室是必须要有的吗?”
开始给人戴高帽了。总监自己都放弃独立办公室了,哪还有副总监说话的份儿?
贺祺有苦说不出,气得牙痒,压低嗓子说:“蒋洛盟,你玩我是不是?”
蒋洛盟轻勾嘴角:“怎么这么说呢?公司章程就是这么写的啊。作为副总监,贺总一切听我调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言下之意,只要贺祺还在Swipe工作,还当营销部副总监;那别提换个办公室了,就算蒋洛盟天天给他安排端茶倒水的活,贺祺也得老老实实接受。
蒋洛盟宽慰似的拍拍贺祺的肩膀,放轻了声音说:
“再说了贺总,我哪儿玩儿得过你啊?阿May是我在美国的时候就认识的,我劝了好久才愿意跟我一起回来。你一句话,我说开就开了,不是吗?
“我是已经挥白旗了,但贺总也别忘了,我毕竟姓蒋,你没必要、也不可能把我赶尽杀绝,对吧?
“再说,把我扳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们合作的话,要是我继承了蒋光信的衣钵,那你就是第一功臣,也是我那时候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为了尽量稳固根基,别说营销总监了,CMO我都会想办法给你的。
“可如果我们继续闹下去,不仅我撑不住,你也要撑不住了。我毕竟还高着贺总半级,哪怕做法不体面,也有大把机会可以损害贺总的利益。
“但这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我过得不好,所以得让你更不好而已;贺总不妨再考虑考虑,这样划得来吗?我们明明有互利共赢的机会的。”
贺祺凝神听着,心中也暗暗开始盘算起来。
蒋洛盟说得不无道理,他们的确有合作的基础。
蒋洛盟是蒋光信的长子,有贺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资本背景。但同时蒋洛盟也是空降兵,没有向下的群众基础,可这却是在Swipe足足八年的贺祺最不缺的。
但眼下这个时间,显然已经不是两人合作的最佳时机了。
最开始季末评价闹那一次,或许还能由蒋洛盟自掏腰包给贺祺补奖金来弥补;可现在阿May被辞退,贺祺几乎是把蒋洛盟一条臂膀卸了下来,他俩早没有了彼此信任的条件。
因此,蒋洛盟今天把贺祺的办公桌搬过来,本质上就是想让贺祺让渡部分自主和自由,由他直接分配工作、近距离监管。虽然方式生硬,但他们需要足以维持合作的、基本的信任,目前的确别无他法。
贺祺想,如果只看职场中的客观条件,蒋洛盟绝对是最契合贺祺的合作伙伴;但如果考虑职场外的某些主观因素……
啊不,贺祺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不需要有主观因素。
“我没问题。”贺祺当即抬眼,对上了蒋洛盟暗色的瞳孔:“所以请问蒋总,接下来想安排我做什么工作呢?”
蒋洛盟的眼神轻轻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流利地说出他早就计划好的安排:
“新的工作内容先不急着开始。贺总手上应该还有点正在收尾的项目吧?上午可以先花时间交接一下。不久后营销部会有新的经理,暂时由项目一组的梁辉升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