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鸡尾酒(73)
“今天就聊到这吧。”程铄显然没了兴致,蹙着眉摆了摆手,“办理手续的时间我来定,反正你也是自由职业者,工作时间灵活,我警告你,别再和我讨价还价,不然,我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慢走不送。”
程铄掀开眼帘斜觑程宇,背影远去,门被砰地一声摔上,震耳欲聋。
眉目、唇边的讥笑在慢慢地消逝,最后什么表情也没有留下,他忽然觉得疲惫,可能因为面部肌肉在方才短短十几分钟里,与起伏的情绪一起,经历了密集而又频繁的调动,也可能因为他习惯性午睡,困意降临,只是生物钟在作祟。
睡一觉就好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
程铄站起身往卧室走,还没走几步,背后蓦然响起门锁转动的声音。
步伐猛然顿住,他不可置信地转身——
“我回来啦!”
陆淮骞左手指尖勾住钥匙串和透明包装袋,在半空中挥了挥,因而金属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如鸣佩环,他总是笑眯眯的,喜欢出其不意。
“是不是很快?”
恍惚间,程铄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如果刚刚和程宇的对峙不是梦,那现在,他一定是在做梦了吧?
陆淮骞低头换鞋时,意外发现,“哎,我的拖鞋呢?”
玄关处找不到,他赤着脚窜回卧室,床边也没有,反而多出一双程铄的拖鞋,他生出某个猜想,拎起拖鞋走到程铄面前,站定,垂眸,他笑了,果然如此,“你怎么穿的是我的拖鞋?”
程铄急忙脱下脚上的,捎走陆淮骞手里的,换上,整个过程一声不吭。
“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猜不到。”程铄答。
因为是陆淮骞,所以什么都有可能带回来。
拉着程铄坐上沙发,陆淮骞从透明包装袋中取出塑料杯,献宝似的,自行揭晓了答案,“你上次不是说,你想吃蓝莓炒酸奶吗,我路过,顺便给你带了一杯!”
程铄猛地回过神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陆淮骞把塑料杯上半球形的杯盖打开,插上勺子,送到程铄眼前。
程铄接过时,意外发觉,杯壁覆有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的掌心被水雾润湿,拈起勺柄,杯中本该凝固成块的酸奶,早已融化成半固体半流体,蓝莓粒在其中漂游。
他盯着看了几秒,舀了一口,默默咽下,很甜。
“你在哪卖的?”
“就近的一家甜品店,离这不远。”
“不远是多远?”
“大概五分钟的车程吧。”
“回来的时候买的?”
“对啊。”
程铄霎时收紧掌心,塑料杯壁在指骨的挤压下有些变形。
他一动不动地,静默良久,才低声说:“你是不是在门口站了很久,只不过没进来?”
陆淮骞眉目含笑,“为什么这么说?”
“从甜品店回到家,只要五分钟,以现在的气温,酸奶块还不至于化成这样。”程铄垂眸,“而且太巧了,几乎是他一走,你就开门进来了。”
陆淮骞意外地啧了声,拍了拍程铄的肩,“可以啊,程铄同学,看来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和我在一起久了,人都变聪明了许多。”
对于陆淮骞夸人时不忘带上自己的行为,程铄早就习以为常。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下,“你……在门口站了多久?”
“不记得了。”
“到了为什么不进来?”
“感觉,”陆淮骞摊手耸肩,“你应该不想让程宇看见我。”
程铄猛地抬头,“你知道他叫程宇?”
陆淮骞依然笑得灿烂,“抱歉,我无意间听到了一些。”
程铄盯着陆淮骞,“一些,是多少?”
“从‘一个多月前我还帮你在外宿申请书上签字’开始。”
程铄紧抿双唇,又缓缓地,将脑袋垂下去,手里的勺子无意识地在塑料杯里搅着,越来越慢,最终停止,“……那我为什么没有看见你?”
“为了不让程宇发现我,我肯定得藏得隐蔽一点啊,所以那时,我躲在二楼的转角处。”
躲在被层层台阶遮挡的,视野盲区。
第60章 “往事。”
程铄身形一僵,停顿许久,才缓缓扭过头去,看着陆淮骞脸上的笑意,一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不管程宇做了什么,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你也没必要追问。”
“是啊,我本来也不打算追问,”陆淮骞用打着石膏的右手,指了下塑料杯,“酸奶快要化完了,赶快吃吧。”
“哦。”
程铄耷拉下脑袋,默不作声地用舀着蓝莓与酸奶,机械地重复送到唇边的动作,手指却不自觉地暗中使劲,以至于塑料勺被捏得有些变形,舀着吃着,他忽然抬起头,“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一些很无聊的往事。”
无聊两个字被咬的很重。
陆淮骞觉得好笑,“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程铄蹙眉,“你没有疑惑吗?”
“没有啊,”陆淮骞立即说,“我那么聪明,都不用问你,我完全可以自己推理出来的,好不好?”
程铄轻嗤一声,似乎不信,“少吹牛了。”
“Believe it or not.”
程铄嘲了回去,“非要秀几句英文是吧。”
陆淮骞闻言大笑。
仿佛被对方的笑声所感染,程铄也跟着慢慢扬起了嘴角,快乐却一瞬即逝,逐渐转变为五味杂陈。
很快余音消散,归于缄默。
程铄收回视线,半垂眼帘,默了良久,终于翕动干涩的唇瓣,“所以你已经知道了,我来自什么样的家庭。”
终于他开始叙述不足为道的往事。
他的语气平淡,每一个词却惊心动魄,“程宇是同性恋——嗯,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双,他骗婚,何茵婚内被强/奸,没有打胎,一方面源于程宇父母的压力,另一方面,是她的身体原因,医生说如果打胎,可能以后再也怀不上了,所以她生下了我。”
“你见过何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长得和何茵很像,但何茵总说,她在我身上能看到程宇的影子,所以她很讨厌我。”
“后来程宇和何茵离婚了,被程宇带回家的那个男人,小三,他有特殊癖好,小三的本职工作是老师,所以在我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白天,程宇外出打工不在家,留下我和小三两个人单独相处,好在我高中住宿,小三并没有困扰我很久。”
“关于雷声,你见过何茵的信,其实那只是一部分原因,还因为程宇。”
雷雨天气、付不起水电、逃跑的租客、反锁的房间、发着高烧的孩子。
零碎的线索得以串联,渐渐浮出水面。
至此,陆淮骞终于明白了程铄噩梦中的话语。
——“我从来没有想过丢下你。”
——“你骗人,你想过的,只是你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
这句,是对程宇说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存在对你们来说是个……是个错误,但能不能让我……先活到成年?”
这句,是对程宇和何茵说的。
“程宇,他就是个赌狗,我知道他喜欢赌博这件事,在我读高中的时候,高三那年,程宇染上艾滋的,至于他是怎么染上的,我不清楚,也不关心。”
尾音缓缓飘散,接着是漫长的停顿,程铄低头,用指尖刮着皮肉上的倒刺,“我说完了。”
须臾之后,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指尖嵌入皮肉,指甲盖边缘泛了一圈白,“何茵的信,我和程宇的对话,加上我刚刚的陈述。”
“陆淮骞,我在你面前,已经毫无秘密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