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鸡尾酒(18)
程铄手一抖,点成了接通键。
听筒之中,先是传来细碎的人声,沙哑的风声,然后是楚老师清亮的嗓音,盖过背景音里的一切杂质,“你从哪里听说的,都是谣言,我没打算离开桦沣,我还在画室里干呢。”
程铄想了想,打字问楚老师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
“你想出来聚一聚?”楚老师清笑出声,“你的好意我心领啦,聚不了,我最近真的好忙,暑假估计会更忙,等我有空了,我通知你吧。”
程铄便在输入框里敲出一行字——
好,到时候请你吃饭。
再发送过去。
那边楚老师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我们暑期还挺缺人手的,你有没有想过七八月份来画室帮忙?”
她说:“你应该是近几年里,我带出来的考的最好的学生了,阫江美术学院哎,全国四大美院之一,以你这个头衔,来画室做我的助理完全没问题。”
程铄闻言,无声地笑了一下,打字回复道——
可以的,老师。
“哎,你怎么总是打字不说话啊?”
程铄不想让对方听出来自己哭过,特意把嗓音压的很低,“我这里有点不方便说话。”
谁想对方还是一如当年的敏锐,“小程,我怎么感觉……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程铄先是怔愣一瞬,而后垂下眼眸,“小感冒而已,没事。”
“初春确实很容易感冒啊……”
楚老师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程铄耐心地听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偶尔嗯几声,最后楚老师说她要上课了,程铄便和对方道别。
等楚老师挂了电话,屏幕上出现显示通话时长的白色气泡,亮的刺眼,梗在胸口,如同宋汶渊的谎言。
默默地,又将手机塞回口袋里,程铄的视线放空,游离不定。
“程铄。”
有人在叫他,他回过头。
原来是陆淮骞。
只见陆老板侧对着吧台,一只手搭在上面,斜斜靠着,另一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管状药膏的底部,然后他将药膏塞进程铄的手心,“我猜你需要这个。”
程铄低头看了一眼,“谢谢。”
他的右手掌心破了点皮,但不多,他也从来不是娇气的人,旋下塑料盖,管口悬在伤口正上方,拧起眉毛随便挤了点意思意思,再用指尖推开草草了事。
盖上塑料盖,程铄将药膏扔给陆淮骞,后者手在空气抓了下,竟然轻松接过。
陆淮骞看着程铄的脸,扬眉问道:“你这就涂好了?”
程铄:“昂。”
陆淮骞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你脸上也划破了,你不知道?”
程铄愣了下,接着理所当然道:“我又看不见,怎么知道?”
陆淮骞搭在吧台上的手垂落着,四指捏着药膏管晃了晃,他哑然失笑,“脸上也涂点吧,涂了好得快,我又不收你钱,不涂白不涂,你说呢?”
程铄心说也是,便伸出手去拿,却在指尖即将碰到药膏的那个瞬间,竟然摸了个空——
原来是陆淮骞欠欠地将手收了回去,举到他够不着的高度。
“……”
程铄无语仰头,“你幼不幼稚?”
“因为我想帮你涂,”陆淮骞无辜地解释道,“你刚刚也说了,脸上你看不见。”
“哦。”
“站在这里别动。”
用词像是命令,语气却像哄着说的,鬼使神差般,等程铄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照做了。
面前的陆淮骞稍稍弯下腰,药膏叠上指尖,他低头对着伤口点上,再慢慢抹开。
轻柔的触感像浮在春水上的柳絮,从脸颊处荡漾开来,宛如一圈圈的涟漪,程铄莫名觉得四肢僵硬,不动也不是,动也不是。
他微一抬眸,看见陆淮骞精致的眉眼,焦距于他脸颊的伤口,神色不带分毫笑意,竟是罕见的认真。
程铄以为脸上的伤口不大,疼痛才可以被忽略,但是陆淮骞好像涂了很久,明明很简单的事情。
他疑惑着再次抬眸。
却不想陆淮骞正巧转了视线,他们的焦距在半空中重叠,程铄的目光落入陆淮骞近在咫尺的瞳孔,其中黑沉一片、深不见底、他看不穿。
下一秒,嘴唇被对方的指骨碰到,竟是微不可查的一下摩挲。
“你——”程铄急忙扭头,将人推开,眼睫剧烈地颤动。
“不好意思啊,”陆淮骞立即收回手,悠悠退后半步,张开五指,在程铄眼前虚比了一下,“你看,你的脸真的太小了,没比我的手大多少,所以我才不小心碰到的。”
程铄半信半疑,瞄了眼陆淮骞,后者坦荡荡地回望,这人总是这样,事后道歉姿态给足。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陆淮骞百无聊赖地陪着程铄在吧台前罚站,他的目光在四处游走,看看客人,看看窗外,看看程铄。
忽而视线停滞,他眯了眯眼,发现什么似的,大步走向门外。
几分钟后,陆淮骞左手圈住一束鲜花回来,淡橙色和鹅黄色的摩卡纸和玻璃纸,将向日葵、雏菊、满天星、月季层层包裹,他用右手理了理被有些变形的花束,然后抬起头问道:“程铄,这是你的吧?”
程铄抬头看了一眼,“嗯。”
陆淮骞把花送到程铄眼前。
程铄对鲜花不感冒,橘子捡起来还能带回去吃,鲜花放在任何地方都占位置,没有半点用处不说,反而提醒他被宋汶渊欺骗的事实,简直是看一次糟心一次。
他抿了抿唇,“我不要了,送你吧。”
陆淮骞不免讶异道:“怎么不要了?”
程铄蹙了蹙眉,惜字如金,“要送的人没来。”
陆淮骞便问道:“万一你送的人后来又来了呢?”
程铄眉头紧锁,“她不会来了。”
陆淮骞又追问道:“为什么?”
“你到底要不要?”程铄避而不答,“你要是不要就扔了。”
“要啊。”陆淮骞不假思索地笑道。
然后美滋滋地捧着鲜花走了,去了二楼。
只剩下程铄和阿聿两人在吧台处,无言以对。
程铄原本不想说话,默了许久,忽然问道:“你们这儿有失恋酒吗?”
“有的。”阿聿感觉自己机会来了,立即殷勤地答道,“我们这里的失恋酒可不止一种,我把酒单拿给你看,你慢慢选,有什么有疑惑都可以问我。”
说完,他正要弯腰去拿酒单。
“等一下,”程铄疑惑道,“你们不是白天只卖咖啡吗?”
“对哦。”阿聿猛然惊醒,到底是色令智昏,他急忙补充说,“不好意思啊小帅哥,咱们家得等到晚上五点才开始卖鸡尾酒——”
“谁说的。”
身侧忽然飘来陆淮骞的声音。
程铄寻声看去,只见远处的陆老板正踩着二楼楼梯的最后几个台阶而下,接着踏上一楼的地板,“白天也卖鸡尾酒。”
下一刻,视线相交,陆淮骞面带微笑,“你想喝失恋酒应该问我,我才是调酒师,阿聿他什么都不懂。”
阿聿傻眼,心说老板你为了钓帅哥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明明还是懂点的,而且白天本来就不卖酒啊!
但是为了工资,阿聿只能忍气吞声,没忍几秒,又被陆老板支走去刷杯子了。
陆淮骞站到吧台后,挂上自信的微笑,修长的手指将酒单翻至某一页,再送到程铄眼底。
失恋酒的含义太局限,程铄腹诽道,他也只是趁着陆淮骞不在随口一问,怎么就正好被对方听见了?
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丢脸的时刻都被眼前这个人看到了,程铄一时心情复杂,他一言不发地抽走了陆淮骞手里的酒单,开始翻阅。
陆淮骞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透露出几分敏锐,“为什么是失恋酒?所以刚刚四人里面,有你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