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鸡尾酒(45)
可能陆淮骞也有所察觉吧。
毕竟陆淮骞总是精明、洞察人心。
刹那之间,茫然的情绪以稀薄的空气为养分,病毒式地爆发、繁衍,勉强生长的思维被侵蚀出虫洞,他像是表面光鲜但内里腐败的苹果,就算有幸被人挑走,必然是浅尝辄止,还要被啐上一口,被骂一声倒霉加晦气,最后被抛却或丢弃。
金属片拨动的声音响起,一圈,两圈。
换衣间的门被推开,转轴发出砂砾的摩擦声,像是尖刀在硬挺的木料上狠狠划过。
眼看陆淮骞的身影即将没入门后,消失不见——
“我没有,我没有讨厌你碰我!”
程铄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他咬了咬干涩的唇瓣,“明明是你在多想,为什么,要怪到我头上?”
陆淮骞终于回过头,目光深邃,落在程铄的眉心。
“我当时怎么想的,我全部都告诉你了,你还想让我怎么解释?”
他听到程铄的尾音颤了一下,显得有些委屈。
“如果我讨厌你碰我,我就不会让你量尺寸、系领带,如果我讨厌你碰我,我早就一脚踹过去了,我看起来那么像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人吗?”
陆淮骞默了几秒,喉结滚了一下,“但我以为,你只是碍于我老板的身份,不好拒绝。”
程铄陡然怔住。
那一瞬间,他竟然也无法分辨自己的内心,可能陆淮骞说的都是对的,如果他不在莫蓝酒吧打工,如果他和陆淮骞之间没有所谓的雇佣关系,可能……可能他早就把对方推开了也说不定。
当长年累月的防备成为习惯,成为灵魂的粘合剂,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这是陋习,也只能忍受,做不到痛快割舍。
因为事关他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支离破碎的灵魂。
程铄的沉默虽然短暂,但是验证这个猜测已经足够,陆淮骞牵扯了一下嘴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轻声宣布话题的中止,“我不打扰你了,你换衣服吧。”
砂砾的门轴转动声延续。
透视下变形的木板,门框下熟悉的背影。
程铄忽然生出一股直觉,如果他现在放任对方离开,他会失去陆淮骞这个朋友——只是朋友吗?
他来不及深究。
“你也……可以!”程铄咬咬牙道。
陆淮骞身形微顿。
“你不就是,不就是在乎阿聿多摸了我几下吗?”程铄冲着陆淮骞的背影说,“你也可以……摸我。”
陆淮骞回头,神色是绝对平静的,眼底却像是有什么汹涌,像深海里的漩涡,他半晌的静默,才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陆淮骞看向程铄的眼底,在其中寻找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愫都没有,澄澈、坦荡,如同初见时的模样。
“不,你不知道。”
“我知道。”对方语气笃定。
陆淮骞讥诮地笑了一下,对着程铄,也像是在笑自己,他默不作声地,一步一步,朝着程铄的方向逼近。
程铄的反应亦如他预料之中,绝不会主动朝他靠近,一定是后退的,直到被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黑沉的影子扑在程铄的身上,陆淮骞的指尖落在对方马甲的下沿,捏住,反复摩挲,摩挲是带着劲的,指骨硌在程铄腰间的软肉上,摸够了,再慢慢地向脊背划去,双臂圈住对方的腰,掌心没入马甲与衬衫之间,一路往上,两层布料余留的缝隙被手臂撑大。
一颗纽扣崩落地面。
马甲上的。
陆淮骞也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手又从背后摸至前胸,指腹反复揉搓衬衫,再一寸寸碾过,衬衫来回摩擦胸前的凸点,程铄的皮肤与他的指腹只隔薄薄的,一层布料的距离。
反正隔着衣服摸又不会少块肉。
程铄咬着下唇,身体无意识地轻颤,脊背躬起,紧紧贴上墙壁。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排斥加躲避的姿势,只是因为无路可退,所以只能被迫承受?
陆淮骞喉结动了动,低声问道:“讨厌么,你说讨厌,我就收手。”
“不……”
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呼吸也微微乱了,程铄被他摸到双腿发软,顺着墙下滑了一小段距离,依然咬着唇瓣倔强地摇头。
似乎真的不讨厌他的触碰,但应该也不享受——不享受就没必要继续了,强迫有什么意思。
理智告诉陆淮骞,此刻应该收手,感官却沉溺在过分亲密的接触中,变本加厉,可能最近忍得实在是辛苦,他贴上程铄的耳边,半垂眼帘低语。
炙热的气息喷在对方的脖颈,程铄扭头瑟缩了一下,不知是有意无意。
“孟聿对你有意思。”
陆淮骞的嗓音有些沙哑。
“看不出来么?”
“我,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感觉到了。”
“我真的……不知道。”
陆淮骞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他沉默片刻,又问:“喜欢他吗?”
“……谁?”
“喜欢孟聿吗?”
“不喜欢。”
这次的回答没有犹豫,几乎不假思索,陆淮骞抬眸看了程铄一眼——
眼尾微微泛着红,不知道是生理性的,还是心理性的。
陆淮骞心头一窒,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好像在冲动之下做了错事,手上的动作随即顿住,他收回双臂,闭上双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抱歉——”
他欲言又止。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感到意外。
“我让你……摸到现在,”程铄的呼吸依然是微快的,他喘息着说,“你还觉得……我讨厌你碰我吗?”
竟然没有责怪他。
陆淮骞的面部很轻微地颤动一下,牵连到心脏。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去二楼,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何茵的那封信,一字不落地,从头到尾读上三遍,反复告诉自己不要着急。
他明明知道程铄经历过什么。
第38章 “点燃月色。”
“如果……如果你还不相信,”程铄大概是误解了陆淮骞的沉默,“你可以继续……直到你觉得……我不讨厌你碰我……为止。”
陆淮骞神色微微一滞,垂眸沉默良久,哑声道:“是我的问题,是我误会你了,很抱歉。”
程铄眼尾的红还未全部褪去,细密的睫毛颤了颤,黑色马甲早就被撑开了,白色衬衫被揉搓得全是褶皱。
他的前胸因为呼吸频率稍加急促地起伏着,却还要逞强,扭过头去,满不在乎的语气,“没事……是我让你摸的……只要你不误会就好。”
陆淮骞闻言,陷入沉默。
他漫长地、无谓地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程铄的这句话,落在他的耳朵里,语气很像挑衅,内容很像调情,他想,程铄是小野猫也好,蓝玫瑰也罢,他就喜欢这样的——有点狡黠,有点张扬,有点骄纵,有点倔强。
空气化作陈酿,喝醉的人总是容易失去判断、理智和自制力,醉意麻痹神经,他见证了自私的魔力——只要满足让程铄哭出来的欲望就好了,反正最后,程铄会和他妥协的——他有些疯狂地想,他要听程铄先哭着求他停下,再哭着说想要、还要。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朝向程铄的方向,又迈了几步,直到皮鞋踩到了硬物。
陆淮骞微微移开鞋尖,低头,只见一颗纽扣,纯黑色的,从马甲上崩落的。
他弯腰捡了起来,指尖缓慢地摩挲着纽扣中央的扣眼,以及扣眼上缠绕的、绷断的黑线,触感唤醒了理智——如果在十几分钟之前,他还仅存零星的自制力,至少不会扯坏程铄的马甲上的纽扣,在程铄穿上新衣服的第一天,穿上他送的新衣服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