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鸡尾酒(12)
“轰隆隆——”
猝不及防的一声炸响,惊得程铄一把抓住陆淮骞的掌心,指尖止不住地攥紧,指骨被紧绷的皮肤勾勒出更加明显的形状,手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震颤。
钥匙从指缝中溜走,快速下坠,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叮——”
陆淮骞仰头看了一眼程铄,后者似乎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对于方才的所作所为毫无知觉。
他的视线又落到被程铄死死抓住的右手上,若有所思。
猛烈的炸响后又是几声沉闷的回响,陆淮骞能感受到对方的指骨越收越紧,震颤通过掌心传递。
皮肉和骨头对抗外来挤压时产生痛感,痛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不过这些尚且在他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于是陆淮骞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满,眉眼又不自觉地漫上似有若无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用没有被抓住的左手捡起地上的钥匙。
金属片光滑的表面形成哈哈镜,镜面倾斜、抖动,隐约映出两人的五官轮廓,模糊、扭曲、变形。
陆淮骞莫名觉得有趣,笑意在眼尾眉梢泛滥开来,像一汪春水。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钥匙,又一次送到程铄的眼前。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程铄接过。
陆淮骞抬眸看了一眼。
视线里,程铄的双眸漫长地失焦、游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蓝色牛仔外套半敞开着,下摆连带口袋悬在半空,被夜风吹得颤了颤。
陆淮骞无奈地笑了笑,用指尖轻轻挑起牛仔外套上的翻盖口袋,自作主张地把钥匙放了进去。
程铄陡然一惊,因为陆淮骞的突然靠近,他愣了几秒,摸了摸口袋,才如梦初醒般,“谢,谢谢。”
陆淮骞被握住的右手用指尖点了点程铄的手背,“你现在缓过来了?”
程铄猛地将五指松开,有些不知所措地缩了回去,“抱歉。”
“不用抱歉,被握个手又不会少块肉,”陆淮骞站起来甩了甩胳膊,又活动了一下腿脚,“没事,你随便握,你主动投怀送抱都可以,我非常欢迎。”
说完,他张开了手臂,果然程铄并没有理会,他又悠悠收回双手,并不觉尴尬。
窗外,昏沉的天际又响了几轮,雷声相比之前小了许多,最终销声匿迹,明灭过后,雨声忽而迸发,如急促的鼓点一般纷至沓来、轰轰烈烈。
所有的迹象都在喻示惊雷已然终结。
沉默的氛围被雨水在固体上溅开的杂音填满,客厅的顶灯依旧半死不活。
程铄的半边脸藏在阴影里,他垂下双眸,胳膊叠在膝盖上,安静了许久,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哪来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的钥匙。”
陆淮骞延续了他一贯的、满嘴跑火车的风格,随口答道:“我变出来的,因为我会点石成金的魔法。”
程铄蹙起双眉,“你之前明明说的是你在变魔术,现在又说是魔法?”
陆淮骞先是一愣,而后笑出了声,“可以啊,看来是真缓过来了,能分得清魔术和魔法了。”
程铄瞪了一眼过去,正要说些什么,忽而被一阵铃声打断。
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地响,电话是打给陆老板的。
陆淮骞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赵铭,接通之后,他转了一个方向,免得手电筒的光正对着程铄,刺眼睛。
“陆老板,你怎么还没到酒吧,是被困在路上了吗?”因为酒吧人多,赵铭那边的杂音很重,“我看外面雨下的好大。”
“没有没有,我现在在芙蕖佳苑,在——”陆淮骞顿了顿,看了程铄一眼,“和人讨论魔术和魔法的区别。”
赵铭:“?”
只听陆淮骞一气呵成地说:“我现在有事走不开,酒吧暂时就靠你了,我给你双倍工资,下雨天的客流量应该会小一些,你能应付过来的,我相信你,再见。”
然后他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见程铄身边还有位置,陆淮骞先是坐到沙发上,才坐了不到半分钟,又懒散地躺下去,双手枕在脑袋后,目光落在天花板上,“虽然雷应该是结束了,但是我想了想,还是陪你到来电吧。”
“感动么,”他忽然扭头看向程铄,“精明的商人决定放弃今晚的部分收入,为了收拢人心。”
视线相交,程铄莫名心头一窒。
他急忙别过头躲开陆淮骞的视线,胸口异样的感觉却还在蔓延,他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刚刚的意思是你在哪捡到了我的钥匙?”
又是上文不接下文的一句,陆淮骞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程铄解释道:“我问你‘哪来的’,意思是你在哪捡到了我的钥匙?”
“哦,你说这个,”陆淮骞答道,“在卫生间的洗手池下。”
语罢,他调整了一下躺的姿势。
陆淮骞的头枕在了沙发背的顶部,所以无论他怎么躺,腰部都是悬空,实在是不舒服,屡次调整无用,只得起身,给自己拿了一个垫背的靠枕,真是年纪大了腰也不如当年,保护还得从小做起。
想到这,陆淮骞又拿起一个靠枕,递到程铄眼前,“你可以拿它垫——”
手里的枕头被程铄一把抽走。
只见程铄用双手圈住抱枕,下巴搁置在抱枕顶端,微微弯起腰,头也垂下去,上半身几乎缩成一个球,赫然一副谁也别来打扰我的模样。
陆淮骞默默地把最后一个背字咽下去,重新躺回沙发上,程铄的身边。
心说算了,随便他吧,他开心就好。
停电的时间太长,小区物业群里的居民逐渐焦躁起来,不知道谁带头在群里抱怨了一句,群消息一下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质问群主到底什么时候来电,手机振个不停,想不注意到都难。
陆淮骞被吵得受不了了,才坐起来看手机,他先是开了静音,接着草草翻完聊天记录,全是抱怨,没有一条有关来电时间的确切信息。
不过就算有信息也未必可信,比如群主说十一点会来电,等到十一点却没来电,又能怎么样,能把群主打一顿解气吗?
显然是不能。
所以后来陆淮骞索性就不看了,不如直接干等,就是无聊了点。
其实这种时候很适合聊天,和程铄聊天,也是陆淮骞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逗人玩对他来说确实有趣,可惜被逗的人未必觉得有趣,陆淮骞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但又总是忍不住,所以他觉得自己挺坏的。
现在看程铄被吓得惊魂不定、可怜兮兮的模样,老狐狸难得良心发现一次,决定暂时不说话,不给对方心里添堵了。
陆淮骞自己躺一边晾着去了,他默不作声,安安静静地想了一些鸡尾酒吧的事情,比如货源、促销活动等等,想到后来,竟然滋长出几分困意,大抵是因为盘算这些太伤脑筋。
时间悄然而逝,渐渐地,骤雨变得稀疏,疾风归于温和,黑暗中的沉寂最终转变为夜深人静的恬谧和安宁。
不知又过了多久,陆淮骞的思维不自觉开始放空,他实在是懒得去想生意上的事情,上下眼皮直打架,他的意识昏昏然,游走在入睡的边缘,直到耳边响起程铄的声音。
“喂,陆淮骞,你怎么不说话?”
陆淮骞蓦然睁开眼睛,他好像清醒了一些。
“你希望我说话吗?”陆淮骞翻了个身,侧躺着,左手撑起脑袋看程铄,“我以为你会嫌吵。”
“那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程铄说。
陆淮骞笑了笑。
他举起右手打量几眼,侧光之下,隐约可见还未消下去的抓痕,他不由地感慨道:“你力气可真大啊。”
程铄一时哑然。
陆淮骞伸手在程铄眼前晃了晃,“你抓的,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程铄身形一僵,许久没吱声。
陆淮骞看了程铄一眼,又面对天花板躺了回去,只不过这次枕在脑袋后面的只有左手,右手随意搭在沙发上,他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