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蛊(46)
昨晚也不知道沈见青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总之在意识的最后,是他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和滴落在我鼻梁的一滴汗水。
我动了动,发现身上很清爽,穿着一件罩衫。只是身后还是有些不舒服,一动就木木胀胀的,也说不上痛,但就是难受。
我刚准备起来,房门外就响起铁锁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推门而入的沈见青。
他一见我,没说话,脸却先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他怎么样了呢。
“遇泽阿哥,这是我好早就起来熬的粥。”
我忍着不舒服,强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爬起来,接过了沈见青递来的碗。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见青,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昨晚的自己。
当情欲落下,理智占据上风,再想想昨晚的一切,虽说没有懊悔,但我实在是难以接受被下半身支配的自己。
如果之前我可以说是强迫,那昨晚又算是什么呢?
“轰隆隆——”
正在这时,天边一道闷雷乍响,随之而来的就是喧腾的雨声。
酝酿了一整晚的大雨,终于在此刻倾泻而下。大雨顺着窗户飘进了屋里,有些还沾到了我的皮肤上,很清凉。
透过窗户的那一小方天地,我看到楼外的树林在大雨的摧折下挣扎,片片叶子被无情打落。
沈见青在看着我,秀美的脸上全是餍足。我斟酌了片刻,放下粥碗的同时,鼓足勇气说:“沈见青,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房门锁着。”
沈见青眉梢一动。
我接着说:“我不会离开的,也离开不了。房门的锁有或者没有,都无区别。”
我说完,直视着他的眼睛,表现出自己的真诚,心里却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呵!”沈见青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却勾得我更加紧张,在我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却说,“当然可以。”
我又惊又喜,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会松口。
我还以为,会再费一番力气。
沈见青笑了笑,说:“我当然愿意相信你,但是遇泽阿哥,你可要牢牢记住你说的话,千万别骗我。”
第42章 夏雨绵延
这场转入盛夏的雨,一下起来就淅淅沥沥,时断时续地浇了四、五天。
树林里的绿在大雨的洗涤下浸染成很深的墨绿,每一片叶子都吸满了水。空气很清新,呼吸一次,肺都很舒服,浑身的毛孔仿佛都张开了。我竟然有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什么都不用想。
沈见青果然遵守承诺,没有再锁着我。这几日我常常坐在吊脚楼的屋檐下,漫无目的又百无聊赖地看着林子发呆。
沈见青最近却忙了起来,总是呆在三楼的小房间里——就是安置着沈思源骨灰的那个房间——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每天出来的时候都是一副很疲惫的模样。
前几天我还看到他拎着一个竹篓上楼去了,但从竹篓里,我听到了蛇类的嘶嘶声。
我没有询问他在做什么,反正我也乐得自在。
唯一不好的,是我的脚踝。虽然它已经痊愈,但或许是吊脚楼里本身潮气就重,这几天又下雨,之前摔伤的位置总是隐隐闷痛。
此时,我倚靠在吊脚楼的长廊下,听着潇潇雨声和树叶被雨水击打的声音,忽然想起了李商隐的诗。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我轻轻地念完,却听身后传来沈见青的声音。
“遇泽阿哥,你在说什么?”
我转头一看,沈见青站在走廊的那头,长身玉立。他的手自然地垂着,但我却一眼就看到了他右手手背上贴着那只名叫“红红”的虫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它比之前更红了,赤红得有些发亮,而它背上的纹路则更加清晰,也更加诡异妖冶。
“我听到雨声,忽然想到了很喜欢的一首诗。”我说完就觉得自己多话。
沈见青走上前来,红红顺着他的手背攀爬,很快就隐没在了他的衣袖之下。
“诗?什么是诗?”沈见青眸子清亮如月,也像被夏雨洗涤过一般。
这个三言两语怎么解释得清?我无奈地解释说:“就像是你们苗族的情歌一样,外面的世界也有很多这样流传下来的类似歌谣的东西。”
沈见青来了兴趣,搬了条凳在我身边坐下,很期待地说:“你再念一次。”
他的脸上很快就沾湿了外面的水汽,纤长的睫毛上也挂着细小的水珠。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但还是重复了一次。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沈见青默默地翕张嘴唇,说:“什么意思?不像情歌啊……我都听不懂。你们外面的歌谣都这么难懂吗?这样可找不到老婆。我们的情歌很直接热情的。”
“哈哈。”我被他苦恼的神色逗得莫名发笑。沈见青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
哦,按照文化水平来说,他确实也没比小学生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暗自发笑。
可被我这么取笑,沈见青却并没有恼怒,反而侧着头,轻声说:“你笑了。遇泽阿哥,我好久没有看到你笑了。”
我猛地止住了笑意。
这竟然是这段时间以来,我们相处得最愉悦的一天。
“咳咳……”我干咳两声,转移话题,“这句诗的意思就是,秋天阴云不散,池塘里的荷花枯萎,正好可以听雨打荷叶的声音。”
“荷花……”沈见青眼中茫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荷花,它好看吗?”
山中物产有限,寨子里的人很多东西,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个世界的样子,也一辈子都不会见到。
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但这个念头生出来的一瞬间,就被我掐灭在心底。
沈见青可怜,那被他留在这里的我,又何尝不可怜?
我顿时兴致恹恹,只懒懒地应了一声:“很好看,外面还有很多好看的事物。”
我一说到“外面”两个字,沈见青眉头立时蹙起,不再多说。我们沉默着并肩坐在一起,看屋檐滴雨,看树叶起伏,看远山云雾。
忽然,沈见青说:“你的脚是不是在发痛?”
我心里一突,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了。
沈见青解释说:“你总不经意用掌心去捂它。我记得以前寨子里很多人说过,骨伤之后受不得寒凉,容易发痛。”
我摇摇头:“并不难受。”
与其回那个如牢笼一样的房间躺着,还不如在外面发呆。
沈见青说:“我记得有种草药,可以治……”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前方从树林里传来一阵“哒哒哒”的急促的脚步踩水的声音。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去,一把白色的伞从树林里转出来,伞下是一张秀美却惊慌的脸。
那女孩儿走得近了,看到我,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厌恶,随即挪开目光,对着沈见青说着苗语,神态很慌张。
是那个女孩儿——我们第一次入寨子时见到的第一个小女孩,也是她去寨子里寻的人,所以我对她印象很深刻。
沈见青听完她的话,人已经站了起来,藏青色的衣摆拂过我的脸侧,带起一阵酥麻。
那小女孩儿说完,还上前来作势要拉沈见青,但却被沈见青躲开了。他回身对我说:“山里出了些事情,我要去看看。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别乱跑。”
他最后那三个字压得很低,半是关心,半是威胁,目光锁在我脸上,要把我看穿似的。
我也被这陡然紧张的气氛感染,不想去纠结他话里的暗示,无奈地说:“你快去吧,我不会乱跑的。”
得了我的保证,沈见青立马又变了脸色,露出一副不舍脆弱的模样,好像刚刚威胁我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带上伞,一步三回头地与那小女孩儿走了。
他们的身影迅速被树林吞没,想到刚才女孩儿慌张的神情和沈见青眉间的“川”字,我的心跳止不住地还在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