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蛊(41)
前几日芦颀说已经可以拆掉夹板,但是被我拒绝了。
我坐在床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踝骨。骨头不再错位,也没有痛感,一切都好像恢复了正常。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铁锁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是推门而入的沈见青。
他今天看起来格外精神,手里还捧着一套墨色的苗服。
我下意识缩了缩脚,把已经好起来的右脚给藏起来。沈见青却像是能看穿我的心思一般,很关切地问:“脚还痛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看他,只回答:“还是有点痛的。”
“是吗……”沈见青说着,走上前来,很自然地开始脱我的衣服。
那天被他从密林里带回来后,我就一直是穿的简单的罩衫。样式普通,像衬衣一样,棉麻的材质,很宽松。
我愣了两秒,这才一把捂住领口,也按住了他的手。我稳住心神,说:“不是今天要拜祭你母亲吗?你这是做什么?”
沈见青点点头:“对啊,先换一身衣服。”他说着,指向自己带来的那黑色的苗服。
我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我,我可以自己来。”
沈见青呲开牙笑起来,眼里却全是促狭的光:“你哪里我没见过?况且你脚还没好,行动不方便。这衣服繁杂得很,总得我帮着点。”
“我的脚……”我顺嘴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沈见青眉眼一冷,又逼近一步,脸上的笑变得森冷而意味深长,狐疑地说道:“难道你骗我?李遇泽,你不会骗我吧?”
我深深呼吸两口,回避了他的问题,皱着眉很认真地说:“我可以自己换,需要你的时候你再帮我。”
沈见青直视着我的眼睛,我回以坚持、不退步的眼神,他研判地审视了两秒,然后退开,却没有出去回避的意思。
没关系,反正就像他说的,再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他要看就随他去。我手掌里全是汗,在心里默念着,尽量忽视沈见青的存在。
但他灼热的目光存在感实在太强,在我脱下衣服背对他的时候,我感觉后背都要被他用眼睛烧出两个洞来。
原来这就是如芒刺背的感觉。
我赶紧抖开他带来的苗服,胡乱地往身上套。可越是紧张,越是慌乱就越容易出错。
不知怎么的,那个看起来简简单单的苗服总是穿不好,我脑袋套进了口子里,可却怎么也套不出去,反倒是自己纠缠在衣服里。
我心里更急。
“呵呵。”
忽然,一声很轻的笑就响在我身后!
靠拢的躯体即使没有贴近,但燥热的温度还是破空而来。
我浑身一僵。
沈见青的手贴在我赤裸的脊背上,顺着脊椎一路向上,探到了我的后脖颈。他的手并不冷,相反还是干燥温暖的,但我还是忍不住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顺着他的手一路绽开。
我的头笼在衣服里,呼吸有些不顺畅,脸憋得通红。
“我就说我来帮你吧,你却不要。”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压着什么要东西。
沈见青的手探进衣服里,坚定地摸索着,像是一个引导者,使我在乱成一团的衣服里忽然眼前一亮,找到了出口。
我压着领口穿好衣服,局促地咳嗽一声。毕竟穿衣服把自己绕在里面,怎么想都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那个……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沈见青却低头凝视着我,准确地说,是低头凝视着我身上的衣服,“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屋子里没有镜子,但我只是低头看看就能看出身上这件苗服的与众不同。
它以黑色为底,华贵庄严。胸襟、两袖以金线为主,彩线为辅,绣出了花朵、祥云与蝴蝶。那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如活物一般。
“是不是很贵重。”我想到自己刚刚在衣服里一顿乱扯,登时后怕起来,作势想要脱下来。这么贵重的衣服被我弄坏了,我可怎么赔他!
沈见青按住我的肩膀,说:“这身衣服,是我母亲做给我父亲的。”
我很惊讶地看向他:“那你……”
“很好看吧?我母亲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做好,上面的刺绣都是她一针一针挑出来的。”沈见青说着,抚摸着胸襟上的纹路,神色莫名,“可惜刚做好没多久,我父亲都没来得及穿,就去世了。”
这么华美精致的苗服,是一个女子为了心上人一针一线赶制出来的,每一寸都凝聚着心血。可惜,她还没见着心上人穿上,那人便离世而去。
沈见青撩起眼皮,握着我的肩膀,神情中带着恳求:“李遇泽,你让我母亲看看好吗?她生前没见着我父亲穿,现在见着你穿得这么好看,肯定心里也会很开心的。”
我刚一点头,就被沈见青猛地拉进怀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到他沉闷的声音,带着委屈地响在耳边:“谢谢你,李遇泽。”
这一刻,我忽然想,他也只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没有父母教导,难免行差踏错。我……我只是同情他而已,但我并没有接受他,也没有接受现在这种生活。
我任由沈见青抱着,余光忽然瞥见在墙角,贼兮兮地卧着一点红色的影子。
是那只叫“红红”的虫子。
它在角落里手舞足蹈地挥舞着四肢,很欢喜的样子。注意到我的目光,它整只虫一顿,然后一溜烟顺着墙角快速地消失不见。
“怎么了?”沈见青问。
我摇了摇头,只说:“别耽误了,我们走吧。”
第38章 坟前拜祭
红绢带系满桥头,拂过山间的风掠过它们,好像也带着无数灵魂去往远方自由的世界。
我原本以为沈见青说的祭拜就是在这桥头祭奠一下,因为这桥上系满了绢带,或许有一个就属于他的母亲。但没想到他眼神都欠奉,直接带着我跨过了石拱桥。
“不是这里吗?”我惊讶地问。
沈见青:“这里没有我母亲的红绢带。”
“嗯?不是说……”
沈见青说:“她不一样,你跟我来吧。”
我们说着就继续往前,穿过石拱桥,远离聚居地,最后来到一片背靠大山的竹林。
林下,不知道多少座坟茔整齐地落在那里,它们排列整齐,像是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士兵。
我蓦然想起我来到过这里!
当时我带着相机四处走动,无意间来到了这里。彼时还有两个苗族男人驱逐我,我便匆匆离开了。
我当时就好奇,为什么沈见青说氏荻苗寨讲究火葬,可这里却有这么多坟茔。没想到这里面有一座竟然是属于他母亲的。
“是不是很奇怪?”沈见青的声音低低地,“反正这些以后你都会知道,我今天回去就告诉你吧。”
我心里全部被好奇占满,闻言便点点头。
沈见青牵着我的手便拉得更紧了。
我们转过一段小路,发现在其中一座坟前,已经跪了两个人,正在很虔诚地拜祭。
其中一个须发皆白,脊背佝偻,面容苍老,此刻正双眼紧闭,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他一旁的女子容貌绝美,长发如瀑。
正是苗寨的首领和皖萤。
沈见青一见着他们,原本平静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带表情地看着他们。
其实说起来,他们一个是他的外祖父,一个是他的表姐,应该是一家人才对。沈见青见到他们,却从来没有好脸色……算了,这本来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等到首领和皖萤虔敬地在坟头拜了三拜,首领在皖萤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沈见青才冷冷地开口,说了句苗语。
首领顿了顿,苍老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松动,在皖萤的搀扶下走出了竹林。
路过我的时候,首领转过头,目光有一瞬间倾注在了我身上。他快速打量了一遍我的衣着,眼皮松弛地耷拉着,有点像三角眼。目光浑浊却犀利,如刀子一般刻在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