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蛊(27)
天地肃静。
在这样极度的喧闹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只觉四周的静更加枯寂,而篝火燃烧的声音低沉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这时,端坐在高台上的老人动了。
他在皖萤的搀扶下站起,缓缓来到台前,声音因为年迈而沙哑,但是他仪态庄重,眉眼威严,没有人敢因为他的年纪而欺侮他。
首领张口说着苗语,我们几个听不懂,但看还是会的。首领老人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们一个端酒坛子,一个分发粗瓷酒杯,为苗民们倒酒,两人配合相当默契。
是竹林里的那两个人。
他们很快就轮到了我们几个身前。一个掏出酒杯递来,而另一个则倾着坛子,准备把酒水倒出来。
我迟疑着接过酒杯。
在场所有人都会喝同一坛酒,如果有什么那岂不是所有人都遭殃?他们刚才在竹林里的动作是我想多了吧。
想到这里,我稍微安心,把酒杯迎上前。
等到所有人都拿到了美酒,族长高高立在台上,举起酒杯,朗声道:“敷开!”
围着篝火的苗民也高高举着酒杯:“敷开!”
这个应该是“干杯”的意思,我们几个混在人群中,局促地左右看看,学着他们的样子高喊:“敷开!”
族长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最后落在了我们这边,落在了沈见青身上。他的眼神锐利,如一只老而不弱的苍鹰,让人感觉在他的视线下一切小心思都会无所遁形。
沈见青一脸淡漠地回视着他。
这是一场年轻与年老的对决,狼群里逐渐年迈但威严犹存的狼王在对已经长成的年轻公狼给予无声警告。
最后,是族长先错开视线,仰头,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苗民们也紧随其后。
邱鹿清浅地抿了一口,眼前一亮:“好甘甜!一点都不辣!”说着,便不再客气,喝完了杯中酒。
这酒确实甘甜顺滑,一入口便觉清冽醇厚,顺着嗓子划过喉咙,如薄雾般柔和,还带着微微的青果香气。
只有一向不善酒力的温聆玉手足无措。我记得她酒精过敏,是一滴酒也碰不得的。
我坐她旁边,刚想说让她把酒给我,却看她身旁那个男人微微一动,左手不经意地抬起,却触碰到了温聆玉端酒的右手。
温聆玉猝不及防,右手一歪,酒液全部倾洒在了她的衣服上。
幸好酒液不多,她又穿一件黑色的厚外套,看不出痕迹。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温聆玉连惊叫都来不及。那个男人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打翻了温聆玉的酒杯,还兀自与身旁的人聊着什么。周遭就更没有人发现这个小插曲了。
我与温聆玉对视一眼,她无奈与欣喜交杂,最后只耸耸肩,表示用不上我来帮助了。
喝完酒,芦笙又起,歌舞又回。
可这场仪式总让人感觉怪怪的。节日的庆祝不应该是欢快喜庆的吗?不应该是男女老幼、载歌载舞吗?可在场的多是青壮年,一个小孩儿都没有。
歌舞也并不欢快,动作僵硬,歌声低沉,让人观而生畏。参与的每个人脸上都是沉肃凝重的表情,随时都能哭出声来。
忽然,族长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手里还拿着数十根红色的绢带。
红绢带,是已逝苗人的象征与代表,每一根都绣着自己的名字。
族长手持绢带,神情严肃虔诚,一步步接近篝火。然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将所有的绢带扔进了火里!
下一刻,芦笙更高,歌声更扬,但所有的舞者却纷纷伏跪,以额头点地。
我幡然醒悟。
这不是节日庆祝的仪式,反而像是一场祭祀!
不安的感觉来到顶点。
我后背发凉,从脊椎起密密麻麻地生出鸡皮疙瘩。
这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我们的厄运早已开始。
第24章 深夜所见
我们必须得离开了。
这是我脑海里的唯一想法。
这场砍火星仪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在生苗的观念里,砍火星仪式是为什么而举行的?
这些苗民对待我们的态度太奇怪了,一边处处小心提防又一边邀请参与他们的如此盛大的仪式。
前后矛盾,必有隐情。
我怎么现在才明白过来。
是沈见青的善意纯良麻痹了我们,让我以为所有的苗民都会如他一般对外来人友好。
但是,我忽略了一点,也是一直以来我在潜意识里回避的一点。当时经历了一场恐慌的深山迷行,我们都害怕了,也太想要安稳下来了,所以一点点亮光都会骗自己说那就是天明的信号。可殊不知,或许那只是鮟鱇鱼捕猎时头顶诱骗敌人的灯笼诱饵!
千百年里,他们隐居深山并且没有被外人找到,真的是因为幸运、因为这么隐蔽?真的没有人来到过这里吗?
那些人,又真的离开了吗?
我顿时毛骨悚然。
一回到沈见青的吊脚楼,趁着沈见青不在,我便对悄悄对邱鹿三人说:“明天我们就走,明天一早!”
细细算来,我们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一周。手机和相机的电量都所剩不多,也是到了该走的时候。
邱鹿吃惊地说:“啊?走可以,但是这么赶?”
徐子戎也说:“都不好好道个别吗?”
“我也觉得应该尽快走。”温聆玉细声细气地说,“今天这个砍火星仪式太诡异了。我,我有点害怕……”
我说:“沈见青那里我会去给他说。村子里其他人,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了。反正我们的话他们也听不懂,多说无益。”
或许是我和温聆玉的表情都太过严肃,空气里漂浮着躁动不安的气息。邱鹿和徐子戎对视一眼,纷纷皱着眉,点头答应。
正在这时,沈见青从门外走了进来,见我们几个杵在大厅里面面相觑,也不看我,说:“这么晚了不休息吗?”
对着他淡漠的侧脸,我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是难过还是开心。
邱鹿用胳膊肘捅徐子戎的肋骨,徐子戎则偏着脑袋对着我挤眉弄眼。
我说:“我们明天打算明天早上就离开,沈见青,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你们要走?”沈见青豁然转身,顿了很久才撩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盯着我,微微扬眉,“好啊,那就祝你们一路平安。”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厅,头上蝴蝶形的银饰因为太过用力而缠绕在发间颤抖,如同活过来了一样。
我怔忪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忽觉空落落。
或许是我和沈见青之间的氛围着实诡异,温聆玉上前来,关切地问:“你们怎么了?今天沈见青怪怪的,你也是。”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和他之间能有什么。”之前或许有偏误,但明天之后,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我们各自回屋,收拾好了明天的行李便休息睡下了。
我模模糊糊地睡到半夜,却被一串拍门声给惊醒。
“李遇泽!李遇泽!”
谁在叫我?
温聆玉?
我艰难地睁开眼,脑袋一片混沌不清。眼皮沉重地很,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沉闷的痛从额角蔓延到头顶。
“嘶——”我按了按太阳穴,强压住了疼痛,屋子漆黑,我顺着记忆中的布局和一丁点月亮的光摸索到门边,“怎么了?”
门轻轻推开,温聆玉一手捧着蜡烛,在烛光的映照下,漆黑的夜里只能看到她秀丽的面庞,和国产恐怖片里的画面似的,我心跟着一跳,然后才看到她脸上朦胧一片的担忧。
“李遇泽,鹿鹿突然发烧了,浑身滚烫……”她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邱鹿怎么了?
脑袋里面灌了水泥,沉重异常。思维转动得很缓慢,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但连成一句话我就迷茫了。
好半天,迟钝的脑子才明白过来,我说:“先给她降温吧,我这里有备用的药。”
说着,我就给返身摸到背包,翻出了里面的发烧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