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蛊(43)
一念及此,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不管她是不是骗我,我只能赌了。
“在想什么?眼神轻飘飘的。”
沈见青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心里一突,思绪陡然回转。
“没什么。”我镇定地回视他,尽全力让自己的眼神不闪躲。
沈见青挑着眉,吐出的话让我不寒而栗:“你该不会在想怎么离开我吧?”
他!
我如遭雷击,立时汗毛倒竖,心底发虚。
是我暴露了什么让他怀疑了?他这话,是玩笑还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正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沈见青却率先笑了起来,如阴云的脸色瞬间就舒展开:“吓你呢!”
我松了口气,但却笑不出来。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错,我索性不再说话。
远处的山如青黛一撇,我有点好奇山的那边是什么了。
我们很快来到田垄上。
烈日正高悬,阳光倾洒在地面,驱走了寨子里积郁已久的浊气。田地里有几个身着苗服的人在劳动。他们腰背佝偻着,在收割着土地里的东西,田垄边已经累了一座座小山,那就是他们的收获。
我忽然看到其中有两个很眼熟的身影。
芦颀和阿颂。
芦颀已经五十多岁,脸上全是褶皱,黝黑的皮里是岁月沉淀的痕迹。这个年龄,外面很多人都已经临近退休,或者早就过上了享福的生活,但他还在忙忙碌碌。阿颂人高马大地跟在他身后,却是懵懵懂懂的样子。
他眼神清澈如婴童,里面一丝杂质也没有,与我之前在审判场上看到的坚毅决绝的模样判若两人。
芦颀扯过地里的一块瓜果,在衣服上擦干净了递给阿颂,阿颂傻兮兮地笑了笑,接过来啃了一口,什么也不说,亦步亦趋地跟着芦颀。
芦颀伸出手,很怜爱得摸了摸阿颂的头颅,眼中的神色不知是喜是苦。
“这就是蛊毒发作之后的下场吗?”我指着对外界茫然无知的阿颂,心里有些难过。
沈见青说:“蛊虫啃噬了他的大脑,但我猜芦颀应该是用了什么办法,控制住了蛊虫,让阿颂没有完全成为一具蛊虫的躯壳。”
但他现在这样,像个不能自理的孩子,只知道最基本的生理活动,就真的是好吗?
我没有成为父亲,也不能体会父亲对子女的爱。但看芦颀那苍老却依然心满意足的模样,我想对于他来说,宁愿儿子永远这样,宁愿自己照顾他一辈子,也不想他死。
只是这样一个垂垂老人,却要人在暮年重新肩负起照顾孩子的责任,真是叫人于心不忍。
芦颀应该是累了,捶着背缓慢地直起腰,视线与我遥遥地对视上。他似乎并不觉得难堪与尴尬,还露出个愉悦的笑意来。
跟在他身边的阿颂迷茫地看了看,也笑着跳起来,可他人高马大的,一跳起来就踩到了地里的果实,顿时有引来混乱。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与沈见青接着往前走。我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邱鹿和徐子戎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沈见青连停顿都没有:“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只会变成蛊虫的寄居壳,连阿颂都不如。”
我呼吸一窒,心里闷闷地痛。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心里早就把他们当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当初我们一意孤行要下到苗寨里来,只被巨大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去没有想过背后潜藏的危险。
如果当初没有来苗寨就好了。
“我其实知道你一直在怪我。”沈见青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李遇泽,寨子里的规矩一直以来是没有人可以撼动的,连族长也不可以。能够保下你,我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
我觉得很疲惫,不想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不管现在怪或者不怪,事情发生了就是既定的事实,费再多嘴皮子也改变不了什么。我说:“回去吧。”
一路无话。
一直到傍晚,林子里却突然挂起了大风。
吊脚楼身处在树林的包裹中,林中风动叶落的声音能够很清晰地传进来。我可以闭上眼睛,想象大风是如何抚摸过万里层林,抵达山的那一方。
我本来打算休息了,沈见青却突然闯进了我的屋子。
只见他一改往日里秀美的形象,浑身沾满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泥土和枝叶。他的裤腿还没有放下,白皙修长的小腿上还沾着斑斑点点的泥土,衣服上也是,但人看起来却并不狼狈。他的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应该也是为了方便动作。
“你干活去了?”我很惊讶。
“我帮芦颀阿叔收果子去了,他还送了我一篮!”沈见青明显是一路跑着回来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气息不匀。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干农活,但看他那脏兮兮的模样,应该也不太熟练。沈见青又解释说:“你今天上午看他的眼神很难过。我去帮他,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我愣住:“你是为了我?”
一种很奇怪又很熟悉的感觉再次从胸口升腾起来。
“不说这些了,”沈见青上前拉住我,带我往屋外走,“外面起大风了!”
他似乎忘了我的脚还夹着板子,走得飞快,像是什么东西在无形地催促他一样。我自己也忘了,为了跟上他的节奏,不由得加快脚步。
“我们去哪里?”我问。
他牵着我的手抓得死紧,我根本挣不开。
沈见青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曜石,他说:“外面起大风了!”
我搞不清楚起风和出去有什么关系。起风不就是要下雨了吗?那更应该呆在屋子里啊。
沈见青带着我穿过长廊,停在了楼梯处。他却没有选择下楼,而是往楼上走去。
吊脚楼一共有三层,第一层是沈见青起居的地方,第二层是我们之前暂住的客房。而第三层我们从来没有上去过,因为当时初来乍到,沈见青就特意嘱咐过,不能上第三层楼。
我当时便觉得神秘,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隐私,便也没有暗中窥伺。没想到现在却有了光明正大去看看的机会。
顺着阶梯向上,只有一间小房间,房门侧对阶梯。。
“我阿妈死的时候说,会挑一个她喜欢的大风天,乘着大风来看我和我阿爸。自她死后,每年的今日都是艳阳高照,唯独今晚起了大风。”沈见青一边说,一边推开了小房间的大门,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雀跃和激动。“李遇泽,我阿妈肯定听到我说的话啦,她很喜欢你,所以才会选择今天就回来。”
我听完,沉默良久,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这样的话只是一个母亲在弥留之际安慰自己孩子的话罢了,怎么可能会当真呢?
但转念想想,沈见青十四五岁就没了父母,年纪轻轻孤身一人,总是需要一些寄托的。如果我去戳破这个幻想和寄托,未免太过残忍。
我们走进屋内,只见小房里左右开窗,可以让空气流通。天顶因趁着吊脚楼屋顶的形状,呈三角形,抬起头我还隐隐能够看到铺在上面的青瓦。
沈见青迅速左右推开窗户,外面穿林而过的风立刻钻了进来,吹得人神清气爽,耳边有“呼呼”风声,室内沉闷污浊的气息顿时一扫而空。
屋内陈设很简单,只在前面靠墙摆着一张供桌样式的桌子,桌上陈列着一只方形的木盒。而在木盒边,是那个我曾经见过的沈见青的蛊盅。
这些东西摆在这里实在诡异,我想不通沈见青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不由问:“这里是做什么的?”
沈见青靠在窗边,回头看我。吹拂而来的风让他的头发不断翻飞,如轻盈的蝴蝶,沾着泥土的脸却神采飞扬。他粲然一笑,美貌拥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我忍不住心间微颤。
不论其他,这一幕如果能够入画,一定可以流传万世。
在绝美的画面中,沈见青说:“我阿爸就在那个盒子里。”
第40章 偏执苗女
“我阿爸就在那个盒子里。”
我下意识顺着他的的话,看向供桌上的方盒,不可思议地说:“你父亲在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