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74)
人的大脑原本就会把各种白天接收到的信息,当作造梦的材料嘛,春梦也不例外。孟舟只是凑巧今天给他留下了一点印象,所以被大脑抓来揉搓成他春梦的主角,让他发泄了一下沉积的欲望而已。
既不罕见也不离奇,更不代表他对孟舟本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么想来,他是很久没有纾解过自己了,为了适应这个新环境,赶上一流中学的学习进度,江星野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水泄不通,学得比谁都刻苦。
他早上四点半就得起床,除了学校安排的作业,还得躲起来练普通话纠正发音,刘海一挡,耳机一塞,关闭自己多余的感官,冷心冷情对周围不闻不问,一心只在念书上。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这样真的如那个蒲禹所说,很可怕吧。
不过日子还是比刚来的时候好过一些,得到父亲送他回家的保证,有了忍耐的理由,那些嘲笑他欺负他的同学,在他眼里通通变成愚蠢的冬瓜。
回滇省的做法或许像个逃兵,于湛波就这么骂过他,但江星野不在乎,他现在只想让自己痛快。
何况于湛波也说了,他送他回去是有条件的,功课绝不能落下,也不能惹是生非,做警察的父亲见过太多误入歧途的少年犯,最痛恨少年人不好好读书,谈情说爱,打架斗殴。
江星野只是没想到,自己已经丑胖成这样,身体竟然还有这种冲动,根本不受自己的理智控制。
他往后一靠,不知何时出的汗湿透了后背,挨到椅背的瞬间,就冰得他弹了一下,仿佛在提醒他,床上那些东西,也一样冰凉。
必须马上清理掉那些东西。
他家睡觉没有锁门的习惯,这样大剌剌地放着,被于湛波发现,少不得又要被拷问,他这个便宜爹错过了他十几年的人生,现在有一点青春期的风吹草动,他都绝不会放过。
一瞬间,江星野的脑子里转过八百个瞒过于湛波的方案,才被网友们温暖回答治愈的心灵,再度阴沉起来。他怎么偏偏摊上这么个当警察的爹?和这种刑警斗智斗勇,真他妈累。
最后他抛弃了诸如偷偷手洗干净,干脆扔掉,打包藏到书包里这些要么容易吵醒他爹,要么太引人注目的办法,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清水,手腕一翻,哗啦啦尽数都倒在了床单那片湿痕上,随便揉搓两下,再扔到地板上,等父母起床问起,就说起夜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洒了。
这就叫,藏木于林,于湛波总不至于还拿放大镜去检查这张床单吧?
江星野看了一下钟,离四点半不远,算了,开始学习吧。
调亮台灯,做卷子,改错题,又练了会儿英语和普通话的听力、口语,等到太阳升起时,江星野还坐在椅子上,人却已经迷迷糊糊睡着,灯也忘了关,脸蛋搁在桌面上,像溏心蛋似的淌下嫩白的肉。
于湛波刚洗漱完,嘴边的牙膏沫都还没擦干净,伸着懒腰从儿子房门口路过,发现这孩子居然趴着睡着了,不由一愣,这小子怎么周六还起这么早读书?
于湛波走进这间卧室,正想托起江星野弄到床上去,脚下被团在地上的床单绊了一跤:“嗯?床单怎么在这?还湿了?”
他脸色一变,也不扶江星野了,拿起那团湿床单跑到卫生间门口,对正在洗漱的妻子沉重地说:“娜珠,我是不是对星星太严格了?他的压力真就那么大,17岁了……还尿床?”
浑然不知自己风评被害的江星野,吃早餐的时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他那便宜老爸今天也难得休假,说什么去他妈工作,今天他一整天都要待在家里,好好陪家人。江娜珠也在一旁敲边鼓,问江星野想不想出去玩,放假应当放松一下,功课暂时先放一边,要懂得劳逸结合云云。
江星野看着父亲皮笑肉不笑的脸,宁愿去卧室再学几个钟头,宁愿于湛波去加班,把他和江娜珠抛在脑后,忽然来装什么慈父,有点吓人也有点恶心。
他抬脚往自己房间挪,于湛波眼疾手快,探出鹰爪,一把扣住儿子的肩膀,又用那种和犯人做思想工作的语气,沉声说:“星星啊,老呆在房间里,你不闷吗?年纪轻轻的,要活泼一点,多笑一点。”
江星野掀起眼皮,乖巧地翘了翘嘴角,笑容在圆圆的脸上显得人畜无害,几乎有那么一丝拈花一笑的禅意:“笑了,可以了吗?”
人们总是喜欢看见笑脸,好像只要笑了,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没什么大不了,那些同学也会逼他笑,他笑了,那他就是心甘情愿,他们的所作所为便不算欺凌,而是和他心照不宣的游戏。
于湛波目瞪口呆看着儿子不再理睬他,径自走进卧室,门砰的一声关上——睡觉都不关的门,现在却关了。
“我怎么生出这种闷葫芦儿子来的……”于湛波自言自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娜珠的声音幽幽打断。
“是我生的。”
“哦,你生的你怎么不教好?你看看他现在,对我什么态度?还尿床……”
“星星不可能尿床,于湛波你不要乱造谣。”
两个人眼看又要吵起来,于湛波的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是局里打的,他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三言两语讲完电话,他嘱咐江娜珠道:“来了案子,我出去一趟。”
说罢,他披上外套就往门口跑,打开门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对江娜珠说:“你也关心一下星星,我听老师说,他在学校很不合群……”
“我关心星星?你一个不着家的,关心过多少?”
大门轰然关闭,砍断了江娜珠的话音。
当爸的为了工作走得毅然决然,当儿子的也关着门与世隔绝,只有江娜珠夹在两道门之前,在这个空荡荡的客厅,颓然坐下。
于湛波这一去,直到深夜才回来。江星野正准备关掉台灯睡觉,就听见他阿咪从主卧爬起来,又去厨房给他爸弄夜宵。
卧鸡蛋,洒浇头,一碗汤清味美的鸡蛋面热腾腾出锅,一口面汤下去,瞬间捋顺打结的肠胃。
于湛波猛吃了几口,才得空一边吸着面条,一边和江娜珠唠叨,今天他们警局接到扫黄举报,举报目标就是曾经风靡一时的温泉酒店——花泉行馆,没想到警方去了之后,从个别人身上搜到了更恐怖的东西。
“什么?有人吸*?!”江娜珠吓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于湛波放下面碗,示意妻子小点声别吵到儿子,自己也压低了声音:“不太一样,是致幻的新型药品,不过也很危险就是了。这种事你们滇省也不少见吧,我当年去那边,为的也是这些。”
江娜珠点点头,她在老家当然也听过此类传闻,但一家人都住在深山,又深居简出,和村里人来往都少,没有真切接触过,这些传闻听在耳朵里,都跟神话一样虚无缥缈,和丈夫说的这种这种犯罪事实,听感还是差别很大。
“那后来呢?”
“当然是严查,但是案情有点复杂,牵扯到那个蒲家,还有些未成年人……哎,估计有得忙了。这个花泉行馆,出名是真出名,晦气也是挺晦气的,老出事。”
于湛波拧着眉头叹气:“当初孟家不也在那出过事吗?”
“孟家?”江娜珠惊疑道,“就是当年那个把警局的缺,让给你的孟家?”
于湛波点了一下头,又摇头说:“孟远帆和孟家倒也不能混为一谈。”男人顿了一下,说:“他个是好人。”
卧室里,江星野听得心惊胆战,又云里雾里,花泉行馆,不就是昨天蒲禹说的那个给他爷爷庆生的地方吗?他不还邀请孟舟一起去吗?今天警察去搜查,他们……不会也出事了吧?
情急之下,江星野差点冲出去问个清清楚楚,可圆胖的身躯拉慢了他的速度,也让他在冲门的过程里渐渐冷静下来。
他的手握住门把手,却始终没有拉开这扇门。
江星野问自己,有什么立场和身份去问孟舟他们的情况?他和那两个人明面上甚至都没有交集,父亲如果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该怎么回答?说对方是学校的风云学长,他有点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