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69)
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么在乎吗?
在乎他说想做“配角”时隐藏的酸楚,在乎他在后台做的那份专属花艺作品,在乎他给他的白茉莉领带夹,在乎那些真真假假的试探、甜言蜜语,和爱意。
胸口闷热得像在腔子里煮着什么,股股气流发了疯地旋转、顶撞,冲击皮肤表层,急不可耐地欲化作龙卷风喷涌而出。
“咬死你,”孟舟化作风缠紧江星野,咬上他的唇,舔尽他的血,“不死不休。”
四面八方的风,好像是突然到来的,灌得二人衣服鼓成满帆,头发几乎要连根拔起,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风声。
是台风过境了。
这毁天灭地的力量,仿佛和该死的爱情一样。
难怪没人来阻止他们打架,也无人围观他们在大街上以要杀了对方的气势接吻,台风来了,要刮风落雨了,大家都忙着回家收衣服呢。
不是没人侧目,但从路人视角来看,估计都觉得这两个男的脑子有点问题,台风登陆不赶紧回家,在这里用嘴巴互殴干什么?
孟舟几度想推开江星野,他那股邪火发泄够了,想抽身离开,可眼前这个男人却比他还要凶残,双臂箍紧他的腰,死活不让他走,任由血液从嘴角滑下来。
仿佛刚才江星野被打得还不够惨,口腔的伤也一点也不值得他在乎似的,非要拖着孟舟下水不可。孟舟一时有点分不清,怎么好像想报仇的人是江星野才对?
天色越来越暗,雷声突然响起,江星野吓得顿了一下,孟舟赶紧甩开他,气喘吁吁说:“江星野,你真的有病。”
“我不否认,”江星野嘴唇嫣红,上回嘴上的伤口还没恢复多久,又破了,他舔了舔斑驳的血迹,气息也一样不稳,“是你先咬上来的,你也好不到哪去。”
孟舟冷笑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还没有原谅你。”
江星野从善如流地点头:“嗯,你不用原谅我,你恨我就好了,不死不休嘛。”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血淋淋的笑,手指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嘴说:“像这样恨我。”
那一刻,孟舟的拳头又痒痒了。但他也明白了,揍这个人是揍不好的,甚至还可能正中下怀。
妈的,好气。
他不再说话,转身就走,不给那个骗子可趁之机。
江星野见他真要走,忍不住在叫他:“你去哪?不是说好天涯海角,都要恨我,找我报仇吗?”
他的声音在发抖,可是风雷声太大,除了自己,谁能听到?
孟舟肯定没听到,因为江星野听见他冷声说:“没意思,我觉得这样下去挺没意思的,就这样吧,你喜欢骗人你继续,我不管你是有苦衷,还是觉得耍人好玩,老子不奉陪了。”
雨开始落下来。
孟舟心想,他要回家躲雨,要和姐姐一起吃晚饭痛骂江星野,然后洗个热水澡,睡上一觉,明天一定又是个好汉。也许一时还忘不了这个骗子,但他可以努力。
他一定能做到,孟舟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凭什么他要照着江星野的剧本走?他撂挑子了,不干了,什么爱啊恨啊,他都不想要了。
他倒要看看,江星野还能不能继续这么游刃有余。
一旦想清楚这点,孟舟狠下心,不再回头也不停顿,大步走进雨里,他想,不管江星野说什么,他都不会停下。
风雨越来越大,视线和声音一起变得模糊,脚下泥泞不堪,孟舟身在其中,感觉自己就是块破布,被风雨蹂躏得要烂掉,他都没料到自己的耳朵,在这种情境下,居然还能分辨出江星野的声音。
“孟舟,你就希望我瞎对吗?我成全你。”
孟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还是没忍住转身,既鄙视自己也鄙视江星野:“你少骗……草,你干什么!”
江星野全身被雨淋透,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高挑的身形,像一缕冷雨里的幽魂。他冷得直打颤,唇上的血迹被雨水冲走,病态地发白,手里举着一截被台风刮落的树枝,尖锐的一端直直地对着自己的眼睛。
他温柔地笑着说:“你骗我的,我不计较了,这回我也不骗你。”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先别说这些,把树枝放下!”孟舟紧皱眉头往回走,离江星野越来越近,“别乱来。”
江星野嘴角仍然挂笑,他摇头,清亮的雨水随之从眼角甩下,落入草地里急速形成的水洼,消失不见。
那不是雨水,孟舟的心猛地往下一陷,痛得莫名其妙,却又莫名坚信,那是泪,江星野在哭。
第55章 对不起啦,学弟
江星野记得16岁的冬天特别冷。
格姆女神山下那片四季常青的古栎树,竟然被冻得叶子掉光,枯黄的树枝刺向天空,像毛细血管一样密密麻麻。
早上,江星野一身皮袍短靴,打着哈欠跨过高高的门槛,离开暖烘烘的火塘,穿过三道门,来到院子里,迎面就被室外的冷风吹得抖三抖,头上的毡帽都差点被吹飞。
起床的时候,他的阿咪——汉人叫“妈妈”——心情不太好,她说火塘里的火忽燃忽熄,摇摆不定,是大凶的征兆。
江星野安慰她说,天这么冷,风又大,火这样很正常,都什么时代了还信那些。
阿咪不理他,默不吭声弯腰拨弄柴火,想让火烧得更旺些,转头又叫他给家里的狗做狗饭的时候,用鸡骨占卜一下。
狗饭的主料是昨天吃剩下的鸡架,占卜道具都是现成的,很方便。但江星野还是觉得很没必要,多说几句就开始烦。
大约这个年龄的少年,都不耐烦听妈妈唠叨。
看儿子一脸不乐意,阿咪伸手想揉揉他脑袋,却被江星野躲开,阿咪叹了口气,无奈地用摩梭话叫他的摩梭名:“则枝,还在为上学的事生气吗?”
“阿咪你别乱猜,我不是说过嘛,不想学汉人那些东西。”
江星野上学有点晚,村子坐落在格姆女神山下,没有老师也没有学校,在这学的是种植和打猎,养花弄狗,杀鸡喂猪,偶尔跟着村里的祭司学些占卜念经的皮毛。真要学点知识,只能去城里。
从头开始学汉文化不是件容易的事,江星野的功课并不算很好,欣慰的是,班上同学什么民族的都有,大家水平都参差不齐,尚可接受。
可今年高一才读了一段时间,麻烦就来了。
老祖母召集家族所有人在母屋开会,协商讨论如何开源节流,因着今年家里情况越发窘迫,公平起见,全家老少连吃饭都是份额固定的分餐制,一模一样。
讨论来讨论去,阿塔舅舅提议,省掉江星野这笔上学的支出,每年会轻松不少。
他说,读书能基本识字就够了,浪费那么多钱和时间,又不能帮家里多种一点粮食,多抓一只野兔。大家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听到这个提议,江星野并不意外,他早知道自己会被舍弃。摩梭是母系氏族,一大家子都聚居在木楞房的四合院,财产也是共有,他没有权力要求家里为他的个人前途出这笔钱。
少年沉默着,不等家庭会议开完,起身就往外走。
阿塔舅舅见他如此没礼数,黝黑的脸在火光下涨得通红,骂道:“没规矩,果然是汉人的野种。”
“阿塔!”阿咪气得一下站起来,瘦弱的身子晃了晃,胸口起伏不定,却也只叫得出这一声,说不出别的。
虽然摩梭女子与男子走婚后,孩子确实是带回自己母家养大,但阿咪走婚的对象是汉人,对方与她春风一度后一走了之,再无音信。
十六年,足够江星野从牙牙学语的小团子,长成心事都藏起来的少年,这期间那个便宜爹从未露过面,阿咪心里有愧。
阿塔舅舅盯着江星野的背影,说那些话他并不后悔。如果当初妹妹是和村内男子走婚,即便对方生活重心仍在自己母家,也绝不会如此绝情,对妻儿不闻不问,这一怨,连带看江星野这个混血也不顺眼。
江星野感觉到身后各种目光刺来,只是脚步稍顿,伴随老祖母的叹息,离开了母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