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22)
“不是呀,怎么了?”江星野无辜地问。
“你都没提过自己是少数民族!”孟舟气道,他居然还好意思无事发生似的眨眼睛,让人恨不得把他纤长的睫毛揪下来。
江星野振振有词:“你也没问过呀,再说,是少数民族还是汉族,有什么两样?你看你,不也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同吗?”
话是这么说……照孟舟多年当线人的经验,本该对谎言免疫了,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欺瞒,他心里终究是有些堵,江星野实在太擅长撒谎和演戏,和他一比,莫名有点憋屈。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孟舟抱起双臂,微微后仰,想摆出一副睥睨架势,奈何坐在椅子上,始终矮江星野一头。
“审我呢?”江星野眯起眼睛,手臂撑在高凳边缘,整个身躯玉山倾倒般向孟舟压来,“不比你多,也不比你少。”
猝不及防的美颜冲击,让颜狗孟舟心头慌乱,他抬臂撑住江星野的胸肌,阻挡对方靠近,嘴上还要煞有其事地继续谈话:“我瞒你什么了?你不是早知道我压根不是什么精英了吗?至于别的,那颗跳跳糖,你给我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
终于说到了重点,江星野站直,手从围裙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慢条斯理地点上烟,嘴角还翘着,孟舟却莫名感觉他的心情变差了。
“那个跳跳糖,味道很特别吧?”江星野咬着烟说。
孟舟这会儿却不想和他猜谜了:“江星野,别管这些乱七八糟了,这个花店不是你待的地方,跟我走,我保你。”
带孟舟入行的于叔曾经说过,有些人是天生坏种,救不回来,但从警那么多年,于警官见过的大部分“恶人”都只是普通人,他们作恶的途中,本有很多次悬崖勒马的机会,却因为一时软弱鬼迷心窍,或者陷在局中走投无路,最终沦落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所以小舟,能拉人一把的时候就拉一把,也许有的人已经在黑夜里等人拉他,等了很久了。”
于叔的这句话,孟舟记了很多年。在他那个混乱的青春期,也正是多亏于叔拉了一把,给了他一份线人的工作,他才没有堕落到谷底。
这么多年,他一直把于叔这话当作座右铭,能帮则帮,被亲友笑他有助人情结也无所谓。和他一起出狱的哥们遇到什么困难,他都总要帮衬,更别提江星野这样的残障人,怎么可能不搭把手?
他脑子飞速运转,盘算着让江星野当证人检举锦绣集团的方案,江星野却似乎根本没和他在一个频道,径自说下去:“不过啊,上次给你的还不是最好的糖,你现在是VIP了,想尝点更新鲜的吗?”
孟舟眉心一跳,什么意思?难道他一开始就误会了江星野给他糖的意图?他不是想示警,也不是想求助,他是真的把他当潜在客户,想让他试吃那玩意上瘾?!
现在又推销什么别的“更新鲜的”,他真对这店、对锦绣死心塌地到这种地步,无时不刻不想着卖?
孟舟猛地握住江星野的肩膀,咬牙道:“江星野,你撒谎,你还想骗我。”
江星野看他大受刺激的样子,笑意更深,拿着烟的手轻点孟舟的胸膛:“是吗?那你猜猜,我什么是真的?”
孟舟定定地看着江星野,抓住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心口,男人指间的烟头啄在他心口,缓缓燃烧,他一字一顿道:“你的难过是真的。”
他全都感觉到了,被江星野点中的心口酸涩难当,仿佛有一波又一波的滔天黑水拍打心壁。太复杂了,他分辨不清,自己感受到的这份情绪具体的成分是什么,只能说出“难过”二字。他承受不住那样海量的冲击,不光心口,鼻腔眼眶也跟着发痒酸胀,摇摇欲坠,腿脚发软。
江星野不可置信地挑眉,罕见地露出类似讶然的表情,他拿开手,烟掉在地上,不由自主退避三舍,可孟舟的衬衫已经被他烫黑了。
孟舟却一点爱惜衣服的意思都没有,也不担心那烟烧到自己身上,他直勾勾盯着江星野的眼珠,反倒觉得那不中用的眼珠比烟更烫人。
半晌,他听见江星野嗓音喑哑地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孟舟没有回答,他偏开头望向窗外,江星野一定不会信,他摸到了他的真心。这瞎子说得对,他也有东西瞒着他,谁都有秘密。
窗外紫薇花正盛,这间办公室在活动中心的侧面,正对着小区内的行道。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匆匆从窗外的行道走过,孟舟愣住,怎么会是孟横?!
“姐——”孟舟扬声冲着外面喊道,这一喊没把孟横叫住,却把江星野唤醒了。
“你姐在外面?她这就要走了吗?她还没待多久吧,这么不喜欢吗?”江星野纳闷地问,虽然看不见,他仍循着声音把脸朝向窗外。
“不,不对,”孟舟摇头,脸上的震惊溢于言表,像是自言自语,“她在哭……她怎么会哭?”
第19章 甜头
孟舟认识姐姐近三十年,印象中她哭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小时候他还不知道怎么控制情绪,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的时候,孟横已经是大人交口称赞的“小仙女”,行要弱柳扶风,笑要笑不露齿,哭?那是她的仙女世界里不该存在的词,孟远帆的葬礼她都没哭。
据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别人家孩子”的阴影,对那时的孟舟来说,姐姐孟横就是那个住在家里的“别人家孩子”。孟远帆对姐弟俩放任自流,可韦汀女士却常拿他们姐弟做比较,比学习,比生活习惯,比人际交往,什么都比,比得孟舟那时候很烦孟横。
孟舟看不惯孟横总在大人面前端出仙子模样,好像从来眼里只有读书和学习,对那些小孩都喜欢的动漫、小说、电视剧,不屑一顾。
只有他知道,这个女的不仅爱看,看得比他还凶,她会为了孙悟空和二郎神谁更帅和孟舟吵半天,大骂张无忌在一群女人之间摇摆,她也会和孟舟辩论,金庸宇宙里哪个大侠战力最高,谁最帅,谁最侠义无双。
一旦吵不出结果,姐弟俩便学武侠小说里的江湖人士“决斗”。小学女孩子长得快,孟舟矮姐姐一头,在这种幼稚的决斗中讨不到便宜,被孟横打哭是常有的事。
孟远帆一看他抽抽噎噎吸鼻子,顶着一头包时不时怒视孟横,就知道姐弟俩十有八九又打上了,可真去问孟舟怎么回事,要替他做主了,孟舟反而会紧皱眉头,把嘴一抿,打死也不干打小报告的窝囊事。
初中孟舟开始蹿个头,虽然他依然讨厌孟横扮仙女,但他不可能仗着生理优势和孟横继续打架,也不想嘴碎地去揭穿什么真相,两个人在学校一个校霸一个校花,天差地别,除了容貌有几分相似,几乎看不出是姐弟,谁也不爱搭理谁。
这样的情况,直到父亲去世后才有所改观,没了孟远帆夹在他们二人和韦汀之间调和,韦汀对他们的管教说好听是严格,说不好听是高压统治,骤然有妈妈这个“外敌来袭”,姐弟俩不得不暂时放下旧怨,一致对外。
熬到高中,学校新来了一位叫秦知俊的老师,不巧,孟横和他眼光撞上,也对秦老师青眼有加,姐弟俩竟成了情敌。可孟舟怎么也没想到,剑拔弩张的情敌关系,反倒使他们成为真正相依为命的亲人。
孟横天生一张清纯仙女的脸,追她的人从来不少,可秦知俊那一回以后,孟横不再相信爱情,她这半生,只为那一次错恋掉过眼泪。
哪怕面对直播间猥琐男的污言秽语,她都能斗志昂扬,骂得他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现在,在孟舟离开去后台的这段时间,孟横遭遇了什么,竟会哭成这样?
眼前的孟横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她的状态更像是一种应激反应,全身不自觉地打着冷战,嘴唇嗫嚅,眼珠乱飘。
孟舟拿着江星野给他的纸巾给她擦眼泪的时候,孟横差点没认出他,二话不说就要给他一巴掌。
“姐,姐,是我,小舟啊,”孟舟抓着姐姐的手,抱紧她,拍拍孟横瘦削的肩胛,心里已经浮起不祥的预感,嘴上还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怎么了?是又有垃圾跑你直播间喷吗?拿出你平时骂我的劲头,喷回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