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11)
这回换孟舟控诉了:“那当然,我就住你对面好吧,每天五点乒乒乓乓出门的人是谁啊?我不说。”
江星野思考了一下自己动静是否真的有那么大,感觉到身下的孟舟忽然动了动,他往下一抓,抓起孟舟的手腕抬起,花香瞬间扑鼻而来。
按理来说,以他对花的敏感,他应该第一时间就闻到花香才对。然而刚刚他真的只闻到了孟舟的气息。
照顾健全人黑灯瞎火看不见,江星野把灯按开,那只是一盏氛围照明的壁灯,不足以让客厅亮如白昼,毫发毕现,但落在人身上,身周便像神一样打上一圈柔润的暖光,很舒服。
孟舟这才发现,江星野的眼睛布满血丝,一看就没睡好,客厅茶几上放着亮屏的笔记本电脑,和散乱的花材。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熬到现在吧?”孟舟乍舌,他为了突袭江星野,可是九点钟就上床睡了。
江星野无所谓地点头:“工作。”
孟舟的良心有点痛,虽然知道盲人可以靠读屏软件使用电脑,但加班到现在也太压榨人了吧。
“这什么无良公司,逼你加班到现在,也不照顾一下你……”孟舟抱打不平。
江星野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并不领情:“加就加呗,正常人能加班,我也一样能。你这天不亮就拿着月季和玫瑰敲我家门,不会是来慰问我加班的吧?”
“咳,我是来请教你,怎么辨认这两种花的。”孟舟低声说。
江星野哑然失笑:“那孟先生可真会挑时间。”
“这不是没办法嘛,白天江店长要上班,我不好妨碍你做生意啊,晚上下班江店长要回家好好休息,那我更不好打扰你了,”孟舟放任自己的良心痛,说得头头是道,“所以只好选这个时间段了,哪曾想,你居然通宵加班。”
这么说还怪他咯?
江星野又问他为什么不找莓莓学,不跟着网上学,孟舟都一一解释,什么“莓莓没你专业”,“网上教程哪有江店长亲手教直观”,显然早就想好了对策,这家伙是有备而来。
烈女都怕缠郎,何况江星野自认并不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这是孟舟自己送上门的,怪不得他。
“所以江店长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孟舟靠在沙发上,江星野家新买的沙发怪舒服的,一坐下就让人恨不得整个陷进去,“五点一到,你进货,我回家。”
江星野静静听着,手指拂过孟舟带来的两束花,脸上的笑好像只是一道裂纹,看不出情绪。
他麻利地剥开花束的包装纸,推开茶几上的花材和电脑,将两束鲜花袒露原貌,摆放在空出的地方,说:“月季和玫瑰差别挺大的,之所以你们健全人会觉得相似,是因为只是用眼看,眼睛常常看不清真实的。”
孟舟的眉毛动了动,又来了,他那套把健全人和视障人分隔开的理论。
没等孟舟反驳,江星野又道:“既然你来问我,那也不必学明眼人那些理论,和我一样去用手‘看’,一下就能明白。”
“手?”
“手。”
孟舟正纳闷,江星野忽然拉过他的手,按在月季和玫瑰的花茎叶下,分别摸了摸:“这两种花的刺,你感觉一下有什么不同。”
指尖堪堪要被扎破的触感让孟舟有点毛骨悚然,他缩回手,想低头瞥一眼,却被江星野的手掌盖住了眼睛。
这熟悉的做法,一瞬间让孟舟又回忆起,酒店那晚江星野也用领带盖住他的眼。
也许他并没有变,也许他只是太会伪装。
“左边的花,刺稀稀拉拉,比较钝,是月季;右边的花,刺密密匝匝,很尖,才挨上我就感觉自己要被刺穿了,是玫瑰……”
江星野的手在他眼皮上抖了一下,连带着孟舟的的眼睫也随之颤了一下。
其实那天被江星野揭穿后,孟舟回家就去补了很多月季、玫瑰相关的资料,孟横礼貌问他,是打算高考吗,不然怎么一回家就念叨月季玫瑰的植物知识?
好学的孟舟对此充耳不闻,只埋头把两种花的区别背得滚瓜烂熟,他发现不仅是刺,二者的花形、叶片、香气等等都很不一样,那么明显的差异,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怎么一点也看不到呢?
他一股脑地倾倒那些恶补来的花卉知识,仿佛这样就能忽略冷白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上,薄茧蹭过眼皮的触感,以及肌肤相贴时汩汩流动变幻的心流——
江星野的心绪像刺一样层层叠叠,挤挤挨挨,犬牙交错地包裹、封闭,只剩表层竖起的尖锐,直刺人心。
那根刺的名字是,恐惧。
这个人,在怕什么?
第10章 掌心血
孟舟思绪纷纭,江星野是怕花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暴露?怕他偷偷报信的事被上头发觉,会被打击报复?
还是怕他对真实的他失望?
“江店长,知识点我都掌握了,现在我够格当你的专属vip了吗?”孟舟仰起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江星野会怕才好呢,说明他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
盖在眼皮上的手离开了,两个人静悄悄地对坐着,仿佛他们大清早不睡觉,只是为了面对面冥想似的。
孟舟瞪大眼睛,有没有搞错,他这么攻气十足的金句,江星野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这简直是他多年情感生涯从未遭遇过的滑铁卢。
不对,上次和江星野约的那次也挺……
往事不堪回首,居然又在同一个人身上滑了一次。
要不干脆收回那句话,假装无事发生?虽然尴尬了点,但世上无难事,只怕脸皮厚,谁说吃了吐就不是好汉一条?
孟舟清了清嗓子,正想表演一下大丈夫能屈能伸,手上却猝然一阵锐痛袭来,痛得他嚎叫出声:“姓江的你有病吧!”
他的右手正被江星野用力按在玫瑰的刺上,鲜血从掌心滑出,滴落在绿色的茎叶上,有种诡异的鲜艳。
孟舟匪夷所思地瞪着江星野,灯光在对方的眼波里漾开,那对眼珠子不但看上去不像瞎了,还亮得吓人。他一时看愣,竟然忘记自己还有一只手可以推开江星野。
“怕疼吗?”江星野言笑晏晏,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好像只是在话家常一样,手上的力道却猛地加重。
孟舟咬着牙,皱眉笑道:“老子怕个屁。”好胜心一起,他也使起了蛮力,两个人像掰手腕一样一起用力,只是一个往下压,一个往上冲,一个面带微笑,一个面目狰狞。
僵持了一段时间,孟舟的手在血,心也在惊叹,去年在酒店他就感觉到江星野看起来瘦,其实力气很大,如今再次正面对抗,那种直接的压力令他都有点吃不消。
忽然之间,江星野撤开了手,孟舟的手猛地没了压制,因为向上用力的惯性一下扬到空中,挥洒出一道血色的圆弧,他愣了愣,正待要收回手,却又撞进了江星野早就等候一旁的手心。
江星野双手裹着孟舟鲜血淋漓的手,像捧起一团雪一样小心翼翼,他埋头舔了上去,舌尖挑动刺破的伤口,粗糙的舌面卷过掌心,舐去涌动的血液,丝丝痛楚夹在麻痒的电流里,孟舟分辨不清到底是更疼一些,还是更爽一些,大脑早被刺激得一片空白。
万籁俱静,只余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诉说无人知晓的悸动。
江星野这是干什么?他们是在干什么?孟舟不明白,江星野仿佛一个吸血鬼似的,就着那一点血,把他刚刚的胜负欲吸干,却挑起了别的东西。
他的体表从手开始烧了起来,目光迷乱地四处乱看,无意识地扫到江星野的发顶,男人的头发黑而蓬松,一些翘起的发丝随着低头舔血的动作微微起伏,像水下摇摆的海草,看上去手感很好。
孟舟也不知怎么的,青筋凸起的手悄无声息地伸向那团“海草”,刺耳的手机闹钟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悚然一惊,失落地意识到,那是自己定的五点的闹钟。花店上班的时间到了。
江星野却没有急着走,他抬起头,指腹在孟舟的伤口上轻轻捻了捻:“怎么不说话,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