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29)
孟舟的准头很好,江星野被花砸个正着,他捧着那束玫瑰,脸在奶油黄后影影绰绰,唇角似翘非翘,朝孟舟勾了勾手指,说出一个看似很诱人的提议:“胆小鬼,要不我们轮流在上面?”
第24章 蝴蝶
“一三五你在上,二四六我在上,星期天……看心情,怎么样,很公平吧?”江星野垂下眼睫,手握紧花束,枝叶花瓣轻抖,眼眶自然而然氤氲出水汽,谁看了都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孟舟头好昏,晓得瞎子是在装样,可这表情,这口气,哪能那么真?倘若他不同意,倒衬得他在欺负残疾人。
好吧好吧,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同意轮流来,可谁能保证江瞎子不会又使什么坏,这种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到时候他上哪说理去?
更何况,孟舟觉得自己在上的地位还能抢救一下。
他硬起心肠,背过身,不看江星野楚楚动人的样子:“不了,我上班去了。”
“上班?”江星野稀奇道,“你还真在这里上班?”
“不信?”孟舟回头狡猾地一笑,晃了晃手中从文件袋里拆出的精致邀请函,“那你等着瞧。”说罢,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了姐姐的公司。
江星野一头雾水,闹不清孟舟卖的什么关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有许多人从电梯里进进出出,大部分行色匆匆,有几个瞥几眼江星野,交头接耳说,长得这么出挑,却是个瞎子,傻乎乎站着这,八成第一次来金河大厦这种高级写字楼,摸不着东南西北。
他们自以为声音很低,却不知道江星野的听力好得很,一字不漏地听了去,但他没有一点不愉快,反而轻快地笑了。
他和孟舟互相道歉了,其他人的闲言碎语有什么重要?
江星野走进电梯,拨通尹照的电话,告诉他约饭取消,尹照奇道:“怎么了,不想聊了吗?”
轿厢里只有江星野一个人,上班的人都是往上走,像他这样下行是异类。
他说:“尹医生,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乘兴而来,尽兴而去吗?我已经尽兴了,饭吃不吃也就无所谓了。”
“哦?”尹照习惯了好友的这种任性,只是好奇他的遭遇,“遇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江星野揉着玫瑰的花瓣,像捏玩情人的脸颊:“你知道黄玫瑰的花语,除了道歉,还有什么意思吗?”
孟舟下单的时候点的是黄玫瑰,但黄玫瑰的品种也是很多的,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潜意识作祟,在店里众多品种的黄玫瑰里,江星野让莓莓帮忙选中了手中的“蝴蝶”:花心金黄,被蝶翼般的花瓣团团锦簇,花瓣的颜色却不是一色的黄,而是渐次晕染着温柔的粉调。整朵花头玲珑纤巧,羞答答的,花语却是火辣的——
“‘我只钟情你’,孟舟那傻子,我估计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个花语,但总归这花是落我手里了,”江星野嘴角噙笑,抱花走出金河大厦,脚步轻盈地像在跳舞,声音也是轻舞飞扬的,“我好喜欢。”
尹照怀疑江星野这是在报复自己之前秀恩爱,懒洋洋说:“这话你应当直接和他讲。”
听筒里却忽然没了声音,尹照正奇怪,喊了几句,没得到回应,反而很快被几声闷响吓了一跳,细细分辨,似乎是拳头撞进皮肉的声音,尹照赶紧问:“怎么了?”
“没事,”这回江星野答得很快,“有条尾巴跟着我进了金河大厦,推我出电梯还不够,现在还缀我后边,当我小聋瞎呢。”
尹照叹气,不用说,那几声闷响是江小爷揍人了,他刚想劝人收着点,电话就挂了。
这疯子……只能祈祷那个跟踪的人自求多福了。
“瞎子的日子是不是很有趣呀?”江星野踩住那条“尾巴”的肩膀,拍拍他鼻青脸肿的面颊,下垂眼眯了起来,斯斯文文的,像在和对方聊家常,“跟我那么久,发现什么了?说来听听?”
那人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不是不想说,实在是咽喉上抵着江星野惯用的花艺刀呢,动一下,小命堪忧。
这条金河大厦背面的巷子,清净无人,背靠一排老瓦房,和摩登大楼的光鲜亮丽截然相反,白墙斑驳,长满青苔,幽深曲折,人烟罕至,正适合杀人越货。
过堂风吹过,吹得人透心凉。江星野猛地把人提起来,往墙上一掼,疼得那人咬紧牙关,却不敢叫出声,就听江星野温吞地说:“啊,我记得秦爷好像是叫你……车若吧?你也不是汉人吧?‘’
车若惊讶得一时忘记自己的处境,他跟着秦知俊做事,并不常露面,自以为低调,没想到却被江星野识破,语气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汉人?怎么会……”
“我知道不像,”江星野微笑着打断他,翘起的刀尖贴着咽喉处极薄的皮肤,杀气腾腾,“回去告诉秦爷,他催的事办着呢,都是自家兄弟,一块在大老板手下做事,没必要这样玩,有什么想问的,直接来找我呀,试探来试探去,好没意思,你说是不是?”
“是、是……”车若胆战心惊地附和,眼睛难以控制地盯着下方翘起的刀尖,那残忍的金属,平时只是用来削削花枝的,此时却是杀人的凶器。
杀意刺痛了眼睛,车若清楚,杀了自己,不过是手腕一抖的功夫,他真死了,秦知俊也不会拿江星野怎么样,上面的人笑里藏刀地过招,倒霉的是他们这些底下的人。
然而那刀尖却移开了,江星野笑眯眯,和善地扶正车若被自己打歪的衣领:“今天心情好,放你一马,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和秦爷说,为了他和我作对,到底值不值得。”
江星野一松了手,放任车若靠着老墙无力滑了下来,哼着家乡的小调,施施然抬手,拿起刚刚出手前随手放在电箱上的黄玫瑰,踩着盲杖的笃笃声,飘然远去。
车若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组织里都说江星野有望踢开秦知俊,继承大老板的衣钵,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秦知俊毕竟是汉人,跟随大老板再久,始终隔了一层,江星野就不同了。想通了这节,车若挣扎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也走了。
随手在别人心里种下种子,会发出什么样的芽,江星野向来是不管的,至于后来秦知俊把监视的眼线大部分都撤了回去,他其实也没多在意,那时他满心想的,只是给手里这束花安个家。
一路折回自己家中,那束命途坎坷的“蝴蝶”,终于落进满天星旁边的花瓶。
蝴蝶终于歇脚了,江星野也仰躺在阳光晒热的木地板上,花影在风中摇荡,落在他脸上,无声地碎裂。深吸一口花香,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他恍惚嗅闻到一丝森林和泥土的气息。
虽然蝴蝶飞不过沧海,这里也不是他的家,但花瓶里摇曳的蝴蝶,是那个人送他的第一个礼物。
还想要更多呀。
江星野偷了个懒,躺在地板上赖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花店。
“店长,你怎么送个花送这么久啊?不会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吧?”莓莓大惊小怪地把江星野检查了一遍,颇有点后悔让他出去送花。
确定她家店长确实完好无损,她才又献宝似把一份邀请函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江星野捏着黑金的邀请函,挑起眉抗议,“不要欺负残疾人啊。”
莓莓恍然大悟,解释说:“哦哦哦,这是东越红人节的邀请函呀!刚刚收到的快件。”
东越红人节,江星野听说过的,那是本地网红的聚会,一开始只是个别网红私人举办的聚会,后来渐渐规模大了,性质变了,主办方也杂了,说是东越市各路网红和金主互相勾搭、深入交流的趴体,倒也没差。
但江星野还是纳闷:“他们怎么会给我发邀请函?”
莓莓摇晃她家店长的肩膀,十分不满:“店长,您忘了吗?您现在也是响当当一个网红啊。”
江星野笑笑,什么网红,还真是没有实感,这些虚名少不了秦知俊背后给他运营,他只是按部就班,做好自己那份工,再加一点大众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和好奇,莫名其妙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