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7)
他想过,江星野对酒吧那么熟稔,应该是个常客。酒保说,他以前是常来,可也已经很久不见他的身影。
“不过他来也只是默默喝酒,你不知道,那副忧郁的样子,惹得多少人搭讪,”酒保八卦地眨眨眼,“搭讪的人一发现他是盲人,更激动了,毕竟是gay的盲人,很少见吧?”
“他们只是把我当作瞎眼的猫”,孟舟忽然想起江星野对自己在人们眼中的定义,他的眼睛和取向,在人们眼中都只是猎奇的景观吧。
他们之间的连接太过短暂,让孟舟也没有信心保证自己和他人不同,但他又那么不甘心,念念不忘地寻找江星野的踪迹,还想过拜托接头的老赵警官帮他调查,好在最后线人的职业道德阻止了他。
孟舟设想过无数种和江星野重逢的画面,可没有一种像现实这般离奇,他们重逢了,可江星野竟然装作不认识他。
他装得那么逼真,骗过了所有人,但是骗不过孟舟的无用超能力,孟舟故意抱住他时,用身体感知到他刹那的情绪——江星野和他一样激动。
那他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摇身一变成了这家花店的店长,又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孟舟想安慰自己,也许江星野对案子并不知情,但那可能吗?
这一晚他都没怎么睡着,早上人赖在床上,又疲倦又清醒,听着姐姐在外面忙活的声响,一会儿乒乒乓乓洗漱,一会儿叮叮当当下楼买早餐,反倒有了点朦胧的睡意。
孟舟翻了个身,想借这点难得的睡意好好睡一觉,门铃却在这时响了。他烦得在被子里哀嚎一声,不是吧,孟横那女的又忘了带钥匙?
他骂骂咧咧趿着拖鞋,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老姐,你到底要忘……”然而后半截的抱怨在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后,眨眼销声匿迹。
眼前不是他那个丢三落四的姐姐,而是那个令他辗转反侧的男人,江星野。
似乎是认出了他的声音,江星野的脸上绽放清爽的笑容:“孟先生,是你啊。原来你也住这里?我的房子前段时间一直在装修,打扰你们了吧?这些是我的赔礼,请务必收下。”
他把手上的礼品袋塞到孟舟手里,孟舟这才反应过来:“啊……哦……等等,对面是你的房子?”对门哐啷装修几个月,最近门脸上还贴上了暖居的对联,几天前他路过时,吐槽这家邻居挺讲究,没想到……那是江星野的房子。
这么说,他们早该相遇的。
装修那么混乱,江星野一个盲人,自己也监不了工,估计是拜托别人代劳了吧,所以他们一直没有碰着。哈,碰着又能怎样呢?
“嗯,这里的房子离花店近,而且老小区的房子,价格没有太离谱,”江星野很热情,“有空来我家玩呀。”
他们并没有聊很久,江星野确实只是来拜访邻居的,寒暄了几句,就转身去别的邻居那送礼去了,于他,孟舟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邻居,普通客人。
孟舟呆愣在门口,彻底没了睡意。他匆匆关门洗漱,抬头见到镜中的自己,眼下两团青黑,一头长发睡成风中杂草,倔强飞扬,提醒他刚刚自己在江星野面前的样子有多蠢。
虽然对方是看不见,但他莫名还是有种输了一筹的感觉。江星野那家伙,为什么时候都那么……完美?
心里莫名愤愤不平,孟舟坐到餐椅上,打开这位芳邻送的礼品袋,里面是一些点心和糖果,包装十分精致。姐姐早饭还没买回来,干脆把这些吃掉垫垫肚子,他撕开糖纸,糖果往嘴里一丢,忽然整个人僵住了。
口腔里久违地跳起熟悉的踢踏舞,那糖居然是跳跳糖。
孟横提着两袋早点回到家时,就看见家里的大白墙上倒立着她那个傻老弟,活脱脱一蜘蛛侠,一头乱发挡住凶神眉眼,孟舟嘴里还嘟嘟囔囔:“想不明白啊草。”
“弟啊,血液倒流也没法挽救你的智商的,”孟横捋了一把飘飘长发,下巴朝桌上的小笼包抬了抬,“来吃饭,你姐我杀出大爷大妈重围买的早饭,不快点过来,现在就把你脑袋拧下来加餐。”
就着小笼包滚烫的汁水,和姐姐的威逼利诱,孟舟隐去任务的细节,将江星野上门和花店的事和盘托出,捎带也把那晚他们两个约炮的乌龙一并交待,说完这些,他虽然想不通的依然想不通,但是心口感觉松快了些。
孟横的表情却不松快,她问孟舟要了根烟,孟舟纳闷,她不是戒烟了吗?结果被狠瞪了一眼,只得乖乖递上,可惜孟横抽不惯他的烟,呷了一口就碾在烟灰缸里灭了。
“你说他买了房,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孟横不提他们那次乌龙,先提起这桩事,“花店店长的工资才几个钱,不涉案,能买得起这里的房子,还装修?”
姐弟俩坐在餐桌边,四目齐齐望着桌上江星野送来的礼物。这些孟舟自然也知道,只是心头的疑惑和质疑,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好像一把撕开他和江星野重逢的惊喜、嗔怪、五味杂陈,变成冷冰冰的现实,横亘在他和江星野之间。
他不太想听。
“管他是有苦衷还是原委,你又不是警察,不必抽丝剥茧探寻真相,你只是个线人,拿钱办事,也就完了。说实话,虽然我只见过小江一面,但我看得出来,你这个实心眼斗不过他。我意外的是,”孟横轻笑一声,“小舟,你这次居然这么认真?”
孟横以为过了这么久,弟弟早该和江星野翻篇了,哪里知道这个浑小子做个线人的兼职都能碰见炮友,这叫什么事?
一听姐姐难得这么正经地叫他的名字,孟舟气势上就输了三分,他哈哈赔笑:“姐,是你太认真了,我没有。”
“别给我来这套,”孟横拍了一下孟舟的头,目光瞟向墙上挂的全家福,“爸妈都不在,我就你这么一个臭弟弟,哪怕江星野没有涉案,他是盲人,以后会多麻烦,负担会有多重,你想过吗?”
她的话道理实实在在,孟舟也知道姐姐虽然经常对他阴阳怪气,可也全然是替他着想,尽管他一点也不想听谁说盲人多麻烦、多累赘。
那张全家福拍得很早,虽是彩色,却已经泛黄褪色,一家四口的笑容灿烂,却叫孟舟不敢多看。
照片是在游乐场拍的,那个年代,能去游乐场玩乐还挺奢侈,孟舟记得那时自己才十岁,央求了好久,鼻涕眼泪全用上,全家才一起出动,所以拍照前他脸上还有泪痕呢,被姐姐和妈妈嘲笑好久。
是爸爸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又拍拍他的小脸,送了他那句老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的爸爸孟远帆,从来都是这么温柔,他不会对孟舟说一句重话,摆什么臭脸,也不会喝止他的不安分。
每次孟舟在外面和其他小朋友打架,大人把状告到孟远帆面前,孟远帆都会蹲下来,给他擦洗伤口和污渍,等小男孩的情绪稳定下来,再问清楚打架的理由。
孟远帆总是无条件地相信他的孩子。
“姐你还记得吗?那年我们在游乐场,你要坐旋转木马,我眼馋得要命,又不好意思跟着,觉得那是你们女孩子才玩的,老爸怎么说的?”孟舟忽然问。
孟横没料到弟弟突然提起往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些美好的记忆叫她声音也放柔了:“当然记得,他说既然出来玩,就要玩尽兴,叫你别害臊,想玩就去玩。”
“对,他还说,如果我不去玩,以后想起游乐场,想起全家出来玩,都会被这个遗憾夺走所有注意力,所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孟舟握住姐姐的手,眉间的伤疤柔和地舒展开,“姐,我想查这个案子,江星野这个人我也要弄清楚,不明不白的不是我的风格。”
他顿了顿,又说:“但我没你想得那么深远,我和江星野根本还不到谈以后的程度,我只是好奇,只是单纯不想自己后悔。”
孟横愣了一下,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你都把老爸都搬出来了,劝你这种脑子不带拐弯的傻子,算我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