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70)
我抿紧了嘴巴没说话。
陈敏再次开口:“大晚上的消停会儿不行?人家顾柏川差你那几块月饼啊!再说,他周末回他爸爸那里,那么多人送月饼他吃都吃不完……你有空想那个破月饼,你还不如想想你的考试!高二了要会考了是不是?数学就不强求了,你那个理化生能不能努努力拿个A,那么简单的题,我几十年没上学都能……”
陈敏转移话题的功力总是很厉害,她知道我不想听什么,我越不想听,她就越说,提起成绩那叫个滔滔不绝。我烦闷得不行,又不想这么晚跟她吵架,干脆摔门把自己关进房间,以谋求片刻安宁。
夏天就要过去了,我支棱着脑袋看向窗外,脑子里在想顾柏川应当在做什么,我们俩整个暑假的联系次数屈指可数,我跟他赌气,而他跟我主动说过两次话没得到什么回应之后,也就冷淡下来。
顾柏川曾经戏称,我在每次跟他互相解决xx问题的时候,声音总是跟楼下发了春的猫一样。不过,要我说,除去声音什么不提,顾柏川才是跟猫这个物种有着很多相似点的那个——他的脾气、想法、行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他不像我一样爱憎分明,相反,他在大部分时间里总是很冷漠。
这样的冷漠并不是在说他跟少女漫里那种“冰山”相似,而是在形容他的“置身事外”。
明明他在跟我谈恋爱不是吗?我总是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也好奇他所有的事,于是我拼命得跟他找话题、警惕他周围的可疑“情敌”、一有时间就去粘着他……顾柏川包容我的所有偏激行径,但是他从不主动向我坦白他的内心。
我望向抽屉里那根被尘封已久的“潜望镜”——自从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很少再去动它。这根“潜望镜”在现代众多高科技产品迭代而生的背景下,显得分外幼稚,或许它早就该被扔进垃圾桶里,但其中承载我太多记忆。
那些记忆都是关于顾柏川的,他是住在高塔里的王子,没有长发可以放下来让我爬入他的世界,所以我只能是森林里住着的黑巫师,借助一点外力暗中窥伺他的容颜。
都萨木跟我说,眼下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完全同意,但仍旧照做了。
再次开学的那天,我主动站在顾柏川的门前等他上学,天气逐渐转凉,六点多钟,天色蒙蒙亮,我提前去食堂打了一份热烘烘的小笼包和一杯甜豆浆,在顾柏川开门的第一时间塞进她的怀里。
顾柏川抬眼看我,甚是疑惑。
“给你的。”我说,顺便露出一个笑容,六颗牙齿,我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遍。
顾柏川一阵沉默之后,将小笼包和豆浆收下,顺便关上大门,一边跟我下楼,一边道:“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的声音不大,像是在嘟囔。
我听见了装没听见,问:“你说什么?”
“我说,黎大公子,您这不是跟我闹别扭吗?”顾柏川拖长了尾音,阴阳怪气之中却带了点亲昵的意思。
我不生气,反而挺高兴的,手一挥道:“算了,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你计较。”
顾柏川勾起嘴唇,轻笑了一声,问起我暑假打篮球的事。
这个暑假的后半段是有篮球集训的,原因是开学就会迎来市里的联赛,高中年级组的联赛和我原先打过的初中级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前者要专业很多,含金量也高,因此校队非常重视。
第65章 133-135
暑期,我们校队组织跟其他学校打了三场联谊赛,三场里头两胜一负,唯一输的一次还是替补上场时间较多的情况下,分数比拉开也不大。这样的成绩可以称之为“傲人”,就连指导老师都忍不住请我们几个队员吃了饭,席间特意拍着我的肩膀夸赞道,要不是有我这么个小前锋在,估计学校很难出这个成绩。
我谈起篮球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语气中的骄傲,毕竟,在我过去十几年里,值得被夸赞的地方实在很少,甚至有时候坐在课堂上听天书一样听数学大题解答,我都是在怀疑人生当中度过的……不过,好在事实证明,上帝并不完全偏心,哪怕是顾柏川这样的天之骄子仍旧没办法在篮球上赢过我。
“我得拿到冠军mvp才行。”我说。
顾柏川嘴角上翘:“怎么对自己要求这么高?”
“高吗?我已经拿过一次了,再拿一次也没那么难,你少小瞧我。”我歪斜着身子,撞了顾柏川一下,“再说了,你以后不是要去清北的吗?人家对篮球特招生要求可高了,今年的联赛我必须要打进前四才行。”
“你想去清北?”
“我想去有你的地方。”
顾柏川的脚步顿了顿,不过很快语气又恢复了正常,他跟我半开玩笑:“你对我这么有自信呢?我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上。”
“考不上就考不上呗,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虽然周允老师原先给我说过,希望我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不要那些假大空的,就是自己心里头最真实的愿望,她说,只有这样才能在遇到任何打击的时候都能爬起来……但是,我确实没有什么确切的目标,如果一定要有的话,我就是想要和顾柏川走过十八年人生之后,继续在一起走下去。
自打我记事起,我们就在一起玩耍了,而后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度过漫长的青春期,他早就是我生命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为此,我可以没有自己的理想,只去他想要去的地方。
秋天,道路两旁一侧是仍旧葱郁的松柏,另一侧则是金灿灿的银杏树,风一吹就有叶片犹如天女散花般落下。
许芸阿姨还在世的时候,我和陈敏、顾柏川和许芸,我们四个常来这片银杏林,那个时候我还小,总是精力无限,拽着顾柏川一圈一圈跑过银杏大道,然后摔进厚实的落叶堆里,满脸的灰尘和树叶,然后被大人们抓拍到糗态,又去追着大人让她们删除照片。
那个时候陈敏和许芸阿姨都还年轻,但是现在,许芸阿姨已经去世有八个年头,而陈敏也已经逐渐老去了。
所以,秋天的银杏大道就只剩下我和顾柏川,他骑着一辆深蓝色的单车,我坐在很硌屁股的后座上,抱着他的腰,让他载着我往前骑。
风掠过我的耳畔,将顾柏川身上那股皂香送入我的鼻腔,我一只手扶着他劲瘦的腰身,另一只手触碰他后颈处的碎发。
顾柏川身上很敏感,每次碰到他的时候,他总是条件反射式的一颤,我觉得好玩,又多碰了两下,直到屁股下面自行车狠狠左右摇晃了起来,我才讪讪停手。
“黎海生,你要坐就好好坐!”顾柏川在前面骂我。
这里近几年多了许多外地的游客,午后的阳光从西边洒过来,穿过轻薄的云层,穿过穿过米白色石墙上方镂空的装饰面,穿过层叠的银杏树叶片,最后斑斑点点映在人们的脸上,在这条距离长安街很近的大道上,岁月感明晰。
我看到有半大点的孩子从树间跑过,身后跟着他的爸爸妈妈,这对年轻的夫妻手里提着孩子的背包和水壶,肩上扛着相机,女人脖子上挂着的粉红色丝巾在风里飘荡,还有她鲜艳的红唇和刻着笑纹的眼角。
顾柏川骑着车子从他们身旁“呼”得掠过,我坐在他的后座,双脚悬于空中,扭过头去,对那奔跑的男孩喊道,小孩,来追我们啊!
“哥哥,骑车!犯规!”那小孩口齿不清地叫喊着,不过还是努力迈开步子追赶。
顾柏川大笑,骑得愈发快起来,他再次骂道:“黎海生,你少招猫逗狗的行不行!”
我揽他揽得更紧:“那你快点骑,我怕一会小孩他爸冲上来揍我。”
车轮飞转,金黄的景色犹如被人按下了快进键,我们从银杏树下飞驰而过,又从站岗的哨兵面前飞驰而过;我们头顶是京城秋日的蓝天,我们脚下是坚实而沉默的土地;我们身旁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他们讲不一样的方言,怀揣不一样的心情,有不一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