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37)
“对了,她还说什么早晚要叫顾柏川后悔之类的话。”纪从云将手里的薯片袋塞进我怀里,自顾自站起来去把戏剧社的空调打开,她身上还穿着练功服,衣带飘飘,勾勒着苗条的腰身。
今天顾柏川去了他那个数学兴趣小组,所以我一下篮球训练就来找纪从云了。
她这里总是有很多零食,而且大多数都是我爱吃的咸甜口膨化食品,我有时候也在想,明明纪从云自己那么瘦,零食大多进了我的嘴巴,她怎么还乐此不疲在这里囤着这么些零食,难不成都是招待我的?
我之前还问过她,她当时推了我一把,然后挑亮了声音跟我说:“你少自作多情老母鸡开屏了,这里头还有顾柏川的份儿你怎么不说。”
“黎海生。”纪从云叫了我一嗓子,“我跟你说话听没听见啊。”
我回过神来,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柳曼现在心里头记恨你们两个。”她盘腿坐到我对面,又伸手从我怀里抓了一把薯片,“你为什么那天要跟着去啊?你让他俩自己解决不行吗?”
“那你当初干嘛要把柳曼的情书给我,让我转交?”
“那能是一回事吗!”纪从云耳朵根泛起红来,“再说,你也没完成任务啊,我让你转交,结果你给它撕了,你说你这是为了个什么呢?”
我拿薯片的手停下来,一时间我和纪从云谁都没出声,偌大的练功房里只听见空调机嗡嗡转着,明明盛夏最燥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我还是忍不住觉得烦闷。
有些话在舌尖转了又转,还是被我憋了回去,我开口问纪从云:“那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颊上竟然泛起绯红,结结巴巴道:“可是,我当初跟你说了的,不是我写的。”
我摇了摇头:“是你写的也许我还会再考虑考虑的。”
“什么?”
“你们女生……是不是有很多都喜欢顾柏川?”我突然转了话题。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纪从云真的回答,有多少青春期女孩不会对长相帅气的年级第一心动呢?我是知道的,但我不免觉得心情沉重。
纪从云看到我的黯然,开口想要安慰我:“其实你也很不……”
“你知道么,我就是看不惯她们喜欢顾柏川。”我打断了她的话,抬眼望向纪从云,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诧异,也看到了她又绯红转成惨白的脸色,我见她支支吾吾,似乎是很努力想要憋出来两句话,可最后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我低下头去不再看她,将还剩一半的薯片袋放回她手里,站起身来,低声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部分人在十几岁的时候,都曾经幻想过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比如当初我在看蜘蛛侠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能使人变异的蜘蛛,我也有可能会是它选中的那个人。
但是有一点我忘了,被选中成为少数派并不意味着一定是件好事,正义的主角和邪恶的反派都是电影世界里的独一份,所以有时候被选中的人是要去拯救世界的英雄,而在另一些时候,被选中的人则注定是逆世界潮流行事的独行者。
如果有人问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我并不能准确地给出一个时间节点,它很模糊,不甚清晰——也许是在我第一次在顾柏川身边起了生理反应的时候,又也许是在我第一次梦、遗的时候,又或者是当我发现自己无法接受顾柏川会和其他女生在一起这个现实的时候。
总而言之,在许多酸甜味的校园初恋里,并没有我的位置,因为我种下的种子本来就是错误的,所以它注定不会开花、结果。
我也屡次试探顾柏川对此的态度,而那个时候他正坐在电视机前,观摩他的动物世界,那里头是一公一母,两只正在结合的企鹅。
第35章 78-79
我之前在听生物课的时候,听到了关于达尔文《生物进化论》中生物进化优胜劣汰的理论,而在课后补充中,有一则小趣闻,讲述关于“劣质基因”,比如智齿这样不必要的存在。
当时教授生物课的老师在讲台上开玩笑:“有的人会长智齿,而另外一些人不会长,在某种情况下,我们认为不长智齿是一种基因进化的表现。”
我不知道这句话有多少玩笑的成分,我将它当真,并深以为然。
明明在其它生物知识上,我根本不愿意过多思考,却在面对这句话的时候相当善于举一反三——对同性所产生的欲、望就是我的智齿,凭空为本就不那么灿烂的青春期额外增加一些疼痛。
我跟顾柏川是不一样的,我深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一次观摩纪录片时,我看见里面两头海狮为了争夺领地打得浑身鲜血泥土,而拍摄视频的人仍在尽职尽责解释它们打斗的种种原因,分析它们的优劣等等,我愤怒起来,指着电视屏幕骂道:“既然他都跟拍了那么久,甚至亲切地称呼着海狮们的名字,为什么不去阻止它们?”
顾柏川淡漠地开口:“因为优胜劣汰,如果人类去阻止它们的打斗,促使劣等基因获得交配繁衍的权利,反而是对它们进化的不负责任。”
“不能繁衍的基因就是劣等的吗?”我问。
他思考了一会,最后给我的答复是:是的,这是进化的自然规律,有了这样的规律,海洋里的生物才有机会走上陆地,你看到的花草才会如此艳丽,智人才会出现,你才会有机会用语言同我交流。
我不满意,反驳道:“可人类自从诞生的一刻就在试图改变自然,不是吗?”
顾柏川抬眼愣怔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向来对这些数理化没兴趣的我,怎么会有一天跟他大肆探讨起生命哲学。
他皱起眉,陷入沉思,最后低低吐出两个字:“也许……”
我没能听清“也许”后面的话,可我已经知道了顾柏川的答案——同性恋是天然失去繁衍机会的基因,它或许注定泯灭于历史的潮流,而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让我的生命无辜地背上“劣等”二字。
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件事,因为诸如“劣等”“坏孩子”之类的标签在我身上已不少见,我不在乎再多几个,只是,我仍旧慌张,且终日惶惶不得安宁,生怕暴露出我的“与众不同”。
留给我思考这些事情的时间并不多,因为很快我就在秋天收到了一份重要任务——市里头开办的篮球联赛。
现在上了初三,校队里所有不打算走篮球特长生的初三生都要退队,一门心思准备中考。在北京,升学是每个有小孩家庭的头等大事,区和区之间的教学水平差异很大,据我了解,班上有的学生为了在海淀读书,每天都要从别的区开四十分钟的车程过来。
古有孟母三迁,要我说,今天的家长也不遑多让。
如果陈敏同志还在家里的话,这应该又是她“折磨”我的好时光,我已经想象得出来她对着我将将及格的数学卷子大发雷霆的模样,但是非常可惜,她在14年夏天的时候接到了另一项出海任务,据说几乎是要沿着非洲海岸线航行完一圈才能回来,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那应该是在来年的五六月份。
她在临走的时候,背着的行李有她自己本人那么大,我佩服她还能从高台上蹲下同我讲话:“黎海生,从前我跟你说过许多遍,读书虽然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如果你没有升到好学校,你未来的路会比你想象得更加艰难。我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反正未来你初三的时候我不会在家,你自己看着办。”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盯着她整齐盘起的头发,身上的制服,以及那一大堆的行李,默默无言。
我想,我应该会听她一回,因为我无法自抑地渴望能陪同顾柏川更长的时间……毕竟他顺从了我的意愿,拒绝了顾严送他出国的提议。
但我也不指望能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将我的数学成绩提升到同他一个水平,所以我选了另一条,我更喜欢、也更容易得手的老路:特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