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45)
我感觉有点晕,但是还没到醉的程度,韩奈这样说了我就从善如流,抓起旁边的蜂蜜烤吐司往嘴里送。
牛佰万不再逼我,反而揶揄道:“又不喝酒,又不抽烟,还净喜欢吃这些甜不拉几的东西……哎,这当着我们面倒也没什么,但要去了高中可得收敛点,别回头人家背后喊你二椅子呢。”
“哈哈哈,我们海生可跟你说的那些娘炮不一样啊。”韩奈趁我没说话之前抢了先,他端着自己装酒的玻璃杯跟牛佰万碰了碰,一仰脖子喝下去,又重重拍在我的肩膀上,“万哥你不知道,他前阵子还打了个市里头的篮球冠军,风光得很。”
“真的?”“行啊,我就说海生还是有两把刷子。”牛佰万身旁的小弟们一众对我祝贺。
心头对牛佰万的那点不爽被我强行压下去,我也重新摆上笑脸用汽水跟他们碰了碰杯。
谁知饭吃了一半,他们又再次聊起关于二椅子的话题,大概就是他们汽修店最近接待了一个客户,年纪轻轻开的宝马,最开始他们都以为是个小开,谁知道后面有一次汽车送去保养之后,就被一个中年大叔搂着腰给搂走了。
“我他妈最开始看他就觉得是个小白脸,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可要是他老子的钱也就算了,咱们恨自己投胎投得不好,哪知道比这个还恶心!”
第42章 89-91
牛佰万大骂一声“操”,又骂道:“卖屁股的东西,后面那个眼儿说不准连x都兜不住了,你们说,这还能叫男人吗?公狗都比他活得有尊严。”
“俩男的,怎么弄啊?”有人在下面起哄。
旁边的人怪笑着冲他比划:“搅x棍,搅x棍听说过吗?”
我握着签子的手停在半空,不知怎的,原本应该是散发着食物香气的烤串忽然变得腥臭难忍,就像是没有放过血的生肉,深埋在地下三千米,捂烂了又拿出来——招惹一堆恼人的苍蝇蛆虫。
韩奈就坐在我身旁,他没有感受到我的异样,反而加入到牛佰万他们讨论的队伍当中:“哟,我刚才刷手机的时候还看见新闻了呢,说美国今天通过了什么法案,同性恋全境合法了。”
“哈哈哈,那他们就离灭绝不远了。”底下的人哄笑着。
我听着那些苍蝇在腐肉上盘旋得越来越响亮,心中的不快几乎要冲破胸膛,我感到气愤又疑惑,凭什么牛佰万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一把自己心爱姑娘的屁股,而我喜欢的人说都没有说,仍旧要被他们在背后如此嘲笑。
我不稀罕外国可以结婚,因为我本来也不对婚姻抱有任何期待,一本可以随意丢弃的证件,最后还抵不过寥寥几笔“离婚协议书”。
但我仍旧相信“爱情”,我仍旧觉得那是可以令人“要生要死”的东西。
于是,我“嘭”的一声将玻璃汽水瓶砸到用来做遮挡的大理石上,清脆响亮,那飞溅的玻璃渣划破了我的手,不单是我们桌的人,整个餐厅都向我看过来。
我对着牛佰万露出笑脸,盯着他懵逼的脸,笑出了声音:“不好意思,手滑了。”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没有人拦我,他们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似乎怎么也想不通我怎么能一次性砸碎那么厚的汽水瓶——要知道那可是在大篮筐里运输都摔不烂的。
夜色是浓稠的,我听见韩奈追上来的脚步声,没来得及回头,就已经扶着墙壁对着行道树的树坑大吐特吐。
于是,那天当陈敏特意从海上赶回家里,想要给自己儿子一个惊喜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浑身酒味和臭味的黎海生。
我见到她的一瞬间,恍惚间以为是在做梦,又害怕她打我,瑟缩着往后躲了一下,陈敏扬起的巴掌最后也没落下来,她扔掉了手中的行李,翻箱倒柜从屋子里找出自己的证件,然后走出了家门。
我在她同我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看到了她耳边一根银白的头发,随后在她摔门的巨响中,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我总是擅长把所有事都搞砸。
我撑着最后的力气换上衣服,将自己扔到床上,“大”字型摊开四肢,平静地看着纯白的天花板,看它在我的视野中逐渐模糊,直到一切陷入黑暗。
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天梦见了很小的时候,陈敏和许芸阿姨带着小小的我和小小的顾柏川,一起走在布满银杏叶的道路上,我一脚踩空,拽着顾柏川一起跌入成堆的金黄色落叶中,陈敏在我身后笑个不停,扬起漫天的落叶洒到我们俩身上,许芸阿姨在后面温柔地笑,用手中的老式数码相机对准我们拍下照片。
梦里,顾柏川拈起金黄的落叶,将它们塞入我的前襟。
他越塞越多,越塞越多,我的胸口和后背全部都被叶子挤压,原本柔软的叶片也变成粗糙的石片,磨得我生疼,我尖叫出声,蓦地醒来。
慌张地将台灯打开,我翻身下床,穿着睡衣睡裤就翻到窗外的平台上——自从长大之后,我使用这条“秘密通道”的次数变少了,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就如此迫切希望见上顾柏川一面。
我本以为他已经熟睡,只想在窗外站一会就走,却没想到他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而我出现在他窗口的一瞬间,刚好对上他诧异的眼神。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仿佛精神病一样,凌晨两点不睡觉,坐在他的房间里,翻阅各种书籍和资料,我迫切想要知道那个所谓伟大的达尔文,究竟有没有在他的“进化论”中将同性恋阐述为一种妖怪——看一眼就会反胃、只配拿来当笑柄的妖怪。
顾柏川拦不住我,只能加入其中。
当然,我冲动做出的这些事情并不能有什么科学的结果,更不可能用一晚上的时间研究出人类几百上千年都没研究出来的答案。
终于,在我准备踩着桌子够他柜子上最顶端落了灰的书时,顾柏川忍不住将我抓了下来,他的手握在我的腕上,惊道:“黎海生,你怎么这么烫?”
“啊?”我确实觉得有些迷糊,可我将其归为大脑的困顿,我仍在纠结那些困惑着我的问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鼻腔里喷洒出的气息过高。
顾柏川的手搭在我的额头上,拿开,又匆忙出了房间。
我在他后面追问:“你去哪?”
“拿体温计和药。”
我坐在顾柏川的床上出神,这会后知后觉才发现肌肉疲软,有些使不上力气……应该是真的发烧了。
要说人在发烧的时候就容易思维发散,比如此时我就在回想:今天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为什么就会发烧了呢?又在想,达尔文既然如此伟大,为什么进化论不能解决同性恋的问题?如果这真的是劣等基因,为什么没有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而要一直留到几千年之后折磨我。
顾柏川回来了,将一支口腔温度计塞到我的嘴里。
我叼着温度计,口齿不清,却还忍不住说话:“这支温多(度)计,你也用过,我吃了你的口水……”
“我擦过。”顾柏川面无表情打断我的话。
我闭上了嘴。
房间陷入安静,只剩下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秒针转动发出极轻微的响声,城市的夜晚很安静,我久违地感觉到疲惫,于是脑袋一歪靠在了顾柏川的肩膀上,我感受到他在我脸颊下方的身体骤然一颤。
“让我靠会。”我说。
顾柏川没有再动了,他由我枕着,然后就在我感到意识快要脱离躯体的前几秒,我听见他说,如果同性恋的基因在千百年来都没有消失,那么他更愿意将其看作是一种同异性恋相对的社会分工……
云里雾里,他讲的话就像是生物老师那个老头在课上讲的“催眠曲”,很快我就听不清他说的,沉沉睡了过去。
我很少生病,这一发烧就烧了整整三天,陈敏逼不得已回家,冷着脸在厨房给我煮粥,一边骂我“整天在外面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学别人喝酒不生病才怪”,一边拿上饭卡去服务社买了罐黄桃罐头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