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27)
月光皎洁,我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左右各一只小石狮子,我拿着烧饼往它俩鼻子底下送了送,嘀咕道:“反正你俩也吃不到嘴里头,闻闻算了,陪着我吃会,吃饱了我心情好,心情好就给你们扫扫土。”
我听得见餐馆里头的热闹,厅中间挂了台电视机,上头正在放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国际友人献歌一首《我心永恒》,我看过那部电影,不过印象最深的却不是旷世流传的“跳船”片段,而是下等船舱里那群载歌载舞的人。
正当我在想那些有的没的时,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那年用手机的学生还不算多,平时打我电话的除了陈敏,也就只能是顾柏川了,我心头一颤,接起来。
“黎海生,你在哪呢?”他的声音透过外部的嘈杂传入我的耳朵。
我瞥了一眼里头还在觥筹交错的大人,快走两步到了胡同外面,周围总算安静下来,即便总有一股蜂窝煤陈腐的味道,我也努力忽略掉了。
“我又跟他们出来吃饭了,里头又是烟又是酒,还有一堆人搁那侃大山,真的烦死了。”我跟他抱怨,转而又问,“你呢,你在干什么?”
顾柏川想了一会,回我:“我不想跟顾严和林慕妍吃饭,我过去找你吧,行不行?”
“真的?!”
“……再问就不去了。”
“别啊,过来陪我。”我眼睛亮起来,我忙向胡同外面跑过去,还由于不认路跑岔了,兜了一个圈子这才出去看见胡同牌,报给顾柏川听。
我在胡同口等了整整四十分钟,等得我手也麻了,脚指头也疼得一直缩着,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今天没有穿最厚的羽绒服出来。
不过,到最后总算是让我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胡同口,阿鹏哥率先下来,跟我打了声招呼:“新年快乐,生生。”
“新年快乐!”我跑过去。
顾柏川从后座下了车,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棉服,左右各一道银色反光条,在暗处闪闪发光,脑袋顶上还戴了一顶同色毛线帽,头发都被帽子遮住了,路灯的光照下来,显得他眉骨眼窝特别深刻。
我想也没想,冲过去就抱了他一下,顺便取下他的毛线帽。
顾柏川没来得及反应,那帽子就已经不见了,他骂道:“黎海生,我大老远从西边过来找你,你上来就抢我帽子?”
“谁叫你让我等这么久呢,我都没戴帽子,这小风儿一吹啊,我头皮发凉。”我说罢,将毛线帽扣在自己的脑袋上。
顾柏川随着我的动作看过去,嗤笑一声:“二傻子似的,戴个帽子都能戴反。”
他一伸手将毛线帽从我头顶上摘下来,重新调整好,这才又戴了回去,还顺便摸了一下我已经冻僵了的耳朵,像是在确认我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阿鹏哥在旁边掩嘴咳嗽了一声:“生生,你顾叔叔让我跟你带声新年好,另外,他问能不能麻烦你家今晚回去的时候把柏川捎回院里,我明天再来接他。”
没等我回答,顾柏川先冷哼了一声:“你明天不来接我更好。”
阿鹏哥没理他,显然是习惯了顾家父子俩的相处方式。
我接话说,没问题,保证给他安全送回去。
“行。”阿鹏哥穿得少,他跺了跺脚,往后一摆手,“那行,你俩玩,我就先回去了,别走远了啊,要去哪跟你爸妈说一声,别让他们着急。”
我又答应了,笑眯眯挥手送走了阿鹏哥。
不过,我自然是不打算干嘛去都跟陈敏他们报备,所以,我见那黑色轿车消失在街角的下一秒,立刻抓上了顾柏川的手:“走,我听说这边离后海特别近,我们过去溜达溜达。”
“不去找你父母?”
“不管他们。”我心说他们肯定在里头喝酒喝得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要不然怎么我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没人来找我。
这里确实离后海不算远,我俩肩并着肩,顺着蓝色的指路牌走去,期间我把手右揣进了顾柏川的衣兜里,振振有词,因为我自己的兜里不够暖和,和他挤挤才更舒服。
他在兜里勾了勾我的手指,问我:“你就放右手,那左手怎么办?”
我憋着坏笑了笑,突然转身跟他面对面,把左手也揣进了他的兜里,倒退着往后走去:“那这可是你说的,我总得公平才行。”
第26章 57-61
我倒着走,顾柏川正着走,离得很近,四条腿相互打架,才走两步就差点绊倒。
“手拿出去,好好走路。”顾柏川干脆停在原地。
我不乐意,两只手放在他兜里还抓他的手,这下倒是暖和了——我的手心里甚至起了一层薄汗,潮湿的,跟他十指纠缠在一起。
气氛变了,我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变得躁动,在我的躯体和四肢里乱窜,我抬眼看向顾柏川的眼睛,看他一双黑色眼珠里倒映着街边商铺的灯光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我突然害怕起与他对视,尽管我不知道这恐惧来自哪里。
我将手从顾柏川的衣兜里抽出,恢复了和他肩并肩的距离。
远处,巨大的烟花倏地绽放于黑夜中,成团成簇,四处迸裂的流火呈现出黄的红的蓝的各种颜色,燃烧,然后陨落。不知道是什么人一次放了这样多的烟花,倒是便宜了我们,我抑制不住的欢喜,叫起来,拉着顾柏川跑去银锭桥上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这是一座很少能看到烟花的城市,那天晚上我和顾柏川立在桥头看了好久好久。
我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陈敏常看的偶像剧里,烟花和接吻永远紧密联系,曾经我觉得俗套,此时此刻却觉得应该尝试,于是我用手背轻轻蹭了蹭顾柏川的手,止不住笑起来,好像这样就完成了一个很大、很隐蔽的心愿。
最后等陈敏找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和顾柏川躺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里,背对背斜靠着睡觉。
陈敏同志是带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众亲戚,她进来见到我就没忍住气得涨红了脸,破口大骂,黎海生,新年第一天就给我找不痛快,你想要登天啊你。
我被她吓得一哆嗦,怕她跟我动手,连忙躲到顾柏川后面去。
顾柏川面不改色,来了句:“陈阿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在心里拍手叫好。
没有过年第一天当着别人家小孩和一大票亲戚面前教训自己家孩子的道理,周围人劝了两句,陈敏哑火了,她领着我和顾柏川一左一右出了门,坐上代驾开的车子,黎正思早就醉倒在后座上,歪七扭八,像是没有骨头的一摊烂肉。
我推搡着让他靠去车窗那头,又跟顾柏川挤在另一头。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那个给我们代驾的男人,寸头,微胖,戴着一副老式玳瑁眼镜。我开口问他,为什么新年不回家出来开车。
他答,因为儿子还小太闹腾,他嫌烦,还不如春节出来接一接代驾的单子,钱还能多拿。
陈敏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听他这么说,冷哼一声,道:“那你老婆怎么就不嫌儿子闹?”
那代驾的司机砸吧砸吧嘴,没再接话。
我趴到顾柏川的耳朵边,用气音跟他说:“所以我才不要生小孩,当了爹就成了混蛋,我不愿意当混蛋。”
顾柏川也用气音回复我:“你不用当爹,你现在就挺小混蛋的。”
我眯着眼睛笑起来。
纪从云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顾柏川家的地毯上,握着游戏手柄,对着屏幕里头那个大块头一通乱揍。
电话响了,我低头看了眼屏幕,上头闪烁“纪从云”三个大字。
姑奶奶的电话我可不敢不接,扔掉游戏手柄,不忘警告顾柏川:“我接电话,你按暂停,不许自己一个人玩。”
顾柏川瞥了我一眼,没理我。
我怕他自己一个人通关,于是连忙将电话开了免提,放到地毯上。
纪从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还是那顶儿亮的一句开场白:“喂,黎海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