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87)
这里头有事儿,是大事。
周安言和杜英英对视一眼,杜英英微微摇头,她在示意周安言稍安勿躁。
这小老头骨子里倔,他想自己处理的事情,谁也逼不出来。儿子了解老子,那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
只有周老二这个傻缺,听到散场的号角,扔了筷子,溜得比狗还快。
周芝芝想把桌子收拾了,周国盛走到房间门口又回头说:“芝芝,你也别忙了,都放那儿吧,明天我让周朔收拾,你跟你爸回去。”
“哦。”周芝芝搓手,被周国盛的气场冲得一头雾水。
杜英英拉着周芝芝往外走,她们跟周安言一起离开,周国盛还没进屋,他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老大,你让清渠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好,爸。”
其实这话顾清渠也听见了,他不等周安言开口,也不等人都走干净了,匆匆进了屋。他跟周安言擦身而过,自动屏蔽了他的试探,连眼神接触也拒之千里之外,生怕露出半点马脚似的。
太奇怪了,周安言想,看样子明天还得来一趟,这个家不能有秘密,至少不能对自己有秘密。
周朔像条丧家之犬蹲在石榴树下,周安言看见了,他心思一转,注意力偏了航。
“周朔。”
周朔没抬头,也不应声。
周安言说:“我们走了。”
“大伯走好。”
周安言:“……”
妈的!一晚上尽吃瘪了。
顾清渠眼下虽然不想应付周安言,但他还是等周安言彻底走了才敢有动作。当老旧铁门落下锈锁,夜才正式拉开序幕。
周国盛房间的门虚掩,在特意迎接客人。顾清渠深吸一口气,他推门而入。
老式木柜的最上个抽屉打开,周国盛站在前面,手里捏着一张照片,脊背笔直,局促且不安。
“周叔。”顾清渠先开口打破僵持不下的气氛。
周国盛缓缓转身,他把照片摆在面前,想笑却笑不出来,“清渠,你过来。”
顾清渠走过去了,他接了照片。
黑白照片有些年代了,有斑驳的痕迹,却没有缺损的角落,它被保存得很好。照片上是五个年轻的男人,他们身着老式军装,各个坚毅且神采飞扬。
“左数第一个是你的父亲,顾长军。”
顾清渠错愣了一下,他对顾长军的印象不仅不深了,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可脸是模糊的,如今对着一张照片,依稀有点影子,可看得时间长了,顾清渠猛然产生一股陌生的亲切感。
周国盛说:“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顾清渠没产生波动,他回答:“周叔,我知道。”
闻言,周国盛长叹一声,他抬起眼睛,像那晚一样,思绪又跌进了滚烫的岁月长河里。
“我当兵那会儿是冲锋队的,冲锋队一共有五个小队,我跟你爸都在第五小队,只有五个人,不算多,我们的关系很好。”
顾清渠点点头,他不插话,继续听周国盛往下说。
周国盛指指照片,他表情很痛苦,只看一眼,又把眼睛移开了。
“你爸身边那个男孩,他叫袁桥。”
顾清渠不太明白为什么周国盛要跟自己说这些,他捉摸不透老头的意思,只能顺着他的话,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内容里。
顾长军身边的男孩子,面容清秀,五官端正,笑得很好看。他挨着顾长军很近,不知道算不算周国盛的暗示,顾清渠觉得,他们两个人甚至在照片上也显得比另外三人亲密。
“怎么了?”顾清渠问。
“他们的关系很好。”
顾清渠不可思议地睁了睁眼睛,他在柳暗花明的境界里突然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哪种关系?”
周国盛无预兆地短促一笑,把他自己从回忆里挖了出来,带着质问对顾清渠说:“那你跟周朔又是什么关系,清渠?”
“我……”顾清渠一时回答不出来。
果然啊,前面那些全是绵里藏针的铺垫。
第69章 往事
这根针既然拔出来了,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地再藏回去。
“您都看见了,”顾清渠把呜咽卡在喉咙,却强壮镇定,“周叔,这是我的错。”
周国盛装模作样一晚上的高深莫测彻底抗不出了,他天旋地转地往后退了半步,肩胛骨磕在木柜的抽屉上,把门外的周朔都惊动了。
“不!我不同意!”
周朔想进屋,被顾清渠喝住,“周朔!你去院子里等,这里没事。”
“清渠!”
“走!”
周朔无可奈何,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是他的死穴,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翻不出天。
脚步声渐远,听不见屋外的动静,周国盛从悲天悯人的思绪中稳了稳心神,他问:“清渠,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是,”顾清渠坦言:“即使两个男人关系再好,一般人都不会往那处联想,您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们了,是不是?”
周国盛说是。
“为什么?”
“因为我看见过。”
顾清渠心念一动,又把目光放回了照片上。
“你爸爸跟袁桥关系很好,好得不太正常,可是再怎么样,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啊!我们那个年代,两个男人搞对象,简直闻所未闻,这叫什么?”
顾清渠说:“同性恋。”
“哦,对,好像是这么说。”
顾清渠又问:“然后呢?”
“有一天晚上,我们小队巡完山回营地,身上又脏又臭,正好附近有条河,长军说想冲个水,他带袁桥一起走了。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俩谁也没回来,我放心不下就要去找。当时军队有规定,不能单独行动,老五就跟着我——就照片最后一个。”
顾清渠点头,说看到了。
“那条河在后山,很隐蔽,半夜三更也不会有人过去。我跟老五摸到那儿,听见一个很奇怪的声音从河边传出来。”
周国盛说到这儿脸明显僵了,他眼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费解和厌恶,顾清渠一看就明白了,那估计不是好声音。
“长军和袁桥没穿衣服,他们抱在一起亲嘴,除了亲嘴,还……还搞那种事情。”
话至此,顾清渠已经明白了周国盛对于此事情的态度,他的肺部突然反噬出刀割般的煞气,割得他喉咙血流不止。顾清渠费了好大劲才把血腥味压下去,周国盛却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
“我都懵了,老五反应比我还大,他在那儿喊了一声。”
顾清渠:“……”
看破不戳破,还有薄如蝉翼的纱裹着,可遮羞布没了,就算兄弟的关系再好,恐怕今后也挂不住脸了。
“后来,我们几个又不尴不尬地过了一段时间,那日子太难熬,老五把这事儿告诉了另外一个人,我们都跟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们。”
顾清渠笑出声,他低语重读那三个字——
神经病。
周国盛十分痛苦地闭上眼睛,“之后有一天,老五接着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跟袁桥吵起来,他当着袁桥的面破口大骂,骂他是变态,恶心人。长军听见了,他们打了一架。这一架打到队长面前了,我们都被关了禁闭。当时老五跟我关一间屋,他两晚上没睡,说要把长军和袁桥的破事告诉队长。”
“……”顾清渠问:“周叔,您没有劝止他?”
“是,”周国盛沉默良久,他没有给自己找开脱的理由,“我假装没听见,默许了他的行为——清渠,身处那种境地,我有什么理由阻止?”
“您也觉得他们恶心是吗?所以不想和他们这种人粘在一起,也怕自己得这种怪病。”
周国盛没回答,他不否认。
古板的思想和年代无法接受不合时宜的情感,它们发生激烈碰撞,这能是谁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