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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决寒闭了下眼,脑海里全是孟一和戚寒奄奄一息的场景,提着那口气再次拨通了栗阳的电话,问:“他们还不到吗。”
对面栗阳的声音很哑,语调颤抖得厉害,“寒哥……我、我问了十几次了,只有孟想说一会儿再过去,孟清疏那边从始至终没给过信。”
指尖深掐进掌心,傅决寒眼里压着无法遏制的火,“你没和他们说小宝伤得很重吗?”
“说了我说了!但是、但是小少爷的妈妈今天情况好像不太好,他们家里特别乱,医生进进出出的——”
“再去问!”傅决寒厉声打断,一字一句道:“你和他们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二十分钟内他们家再没有人赶到医院,孩子以后就归我了。”
电话挂断,傅决寒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向后靠进了椅背上。
他身上的血污还没处理,右脸上有一道被弹片刮过的擦伤,混着焦黑的东西往外流血,傅歌问医生拿纱布帮他简单擦了擦,柔声说:“我们要撑住。”
傅决寒搂住他肩膀,把脸埋进爸爸肩窝里,几秒之后声音变得哽咽:“我在想,如果我们真的走了,现在是不是连在外面等他们的人都没有。”
就在今天晚上,戚寒唯一一系有血缘关系的表亲已经被他亲手剪除。
而孟一,他连亲身父母在哪里都不知道,从推进手术室到现在,傅决寒光电话就给孟想打了三个,给孟清疏打了七个,甚至还派栗阳亲自去接,可他们直到现在都分不出一句话的间隙关心下孩子怎么样了。
仿佛这么多年,孟一真的只是个占着名额的陌生人。
傅歌拍了拍儿子的后背,也苦笑道:“再权势滔天有什么用,临了连给他签病危通知单的人都没有,他这一辈子到底在争些什么。”
其实答案他心里最清楚,问题只是愿不愿意给。
傅决寒回抱住他,说:“爸知道的。”
傅歌抿了抿唇,放开儿子,“对了,那个孩子有话让我说给你,现在要听吗?”
傅决寒抬起眼:“什么?”
傅歌慢慢笑起来,眼圈很红,却并没有落泪,他身上始终有一股温和的力量。
“你们来之前,小一把我推进了逃生通道,他说,自己犯了很多很多错,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让我问问你,如果帮你救回爸爸,能不能原谅他一下。”
心脏倏地被攥紧,傅决寒疼得捂住胸口,整张脸都埋在手心里,温热的水从指缝流出:“他只问了我吗?”
“还有其他人。”傅歌笑了笑:“但我觉得不重要了。”
他一直和儿子坐在一起,全程听完了那十几通电话,一开始还讶异什么样的父母会留重伤抢救的孩子自己躺在病房里不闻不问,后来才知道个中隐秘。
“等小一逢凶化吉,我认他做干儿子好不好?”
傅决寒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惊喜:“您愿意?”
“当然,他是我的恩人。”傅歌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想起孟一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神,是真的喜欢那个勇敢善良的小孩儿。
“我能看出来他这几年过的苦,像是背负着太多东西,人生那么短,有多少个二十年留给他痛苦悔恨呢,不要再为还不清的债奔走了,我们也能给他一个家。”
傅决寒一把搂住他,“谢谢爸,他一定会很开心。”
手术室的灯捏了一盏,医生推门出来,傅决寒立刻起身,傅歌则安静地看了一眼隔壁。
“医生!他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现在还在麻醉,最早也要等后半夜才能醒过来。”
傅决寒一颗心终于放下,俯身半蹲在被推出来的孟一床前,冰凉的指腹碰了碰他唯一没有伤处的鼻梁,“宝宝辛苦了。”
转身看向傅歌,“爸?”
“去陪着他吧,这里我守着。”傅歌说。
“如果二叔那边的人来了您记得叫我。”傅决寒不放心地交代道。
傅歌闻言只笑,“叫你干什么,先生倒了还有小先生呢。”他扫了一眼身旁严阵以待的一众保镖,眉眼间戾气骤起:“既然要剪就剪干净,他们敢来,就送他们去见戚二。”
*
推出手术室后又做了一系列检查,孟一的床头摆满了各种仪器,医生最后又给他加了一支镇痛棒,嘱咐说病人醒过来会疼,还会痒,但一定不要碰伤处。
“对了,如果病人的缺乏症再次发作,不要再给他用血了,他现在的身体太虚弱,受不住那么猛烈的冲击。”
傅决寒皱起眉:“那怎么办?”
“可以适当的接吻,交换唾液,但不要用力,等病人的身体恢复一些后可以给他长时间的拥抱,他的精神崩得太紧了,感受到安抚有益于后续治疗。”
傅决寒的心又被狠掐了一下,垂眼望着床上的人。
大脑如同一张不用无需的储存卡,平时不用,却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插进主机,播放起那些连自己都忘记的模糊过往。
傅决寒想起小时候孟一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就是他突然离开孟家的时候。
戚寒因为傅歌的失踪发难,勒令他立刻回去,甚至派了两趟车队来抓他,不想给孟家平添麻烦,他只能自己收拾东西离开。
小孟一当时根本就不能接受,整个人都傻了,穿着熊猫睡衣看到哥哥拿出行李箱的那一刻,他贫瘠的小世界都猛然坍塌。
他不哭,也不叫,甚至一动不动,不管傅决寒怎么叫都不愿意给他一个分别拥抱。
直到他走到门口了,小孩儿才哭喊着从楼里冲出来,如梦初醒般哀求哭叫,圆滚滚的身子跌在地上好几次,甚至顺着小斜坡往下滚,可爬起来后还是不管不顾地奔向傅决寒。
他拼尽全力在跑,用尽全力去求,抱着傅决寒的腿乞求他别不要小宝,傅决寒当时是真的想带他走的。
他问孟一:“跟哥走好不好?哥也能把你带大。”
孟一毫不犹豫地点头,站起身往他行李箱里上爬,可等他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满怀期待地看着傅决寒时,后者又后悔了。
他被心疼和不舍冲昏了头,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家里还有那样一座杀人不眨眼的瘟神,自顾都不暇,还怎么去看顾一个那么渴望家庭温暖的小孩儿。
他把孟一抱下来,和他说:“对不起乖乖,我不能带你走了。”
小孟一当时呆怔了好几秒,用一种完全超乎他那个年纪的失望眼神看着傅决寒,说:“你骗我的……你不想要我……不要小宝,是吗……”
他第一次不再叫哥哥了。
傅决寒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他亲眼看着孟一的情绪由恐惧变为期待最后转为绝望。
直到他走出门,坐上车,孟一都再没动过。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傅决寒的背影,仿佛被抽走了一半生命,小小的身体那么孤单、那么落寞,如同被圈在笼子里的宠物,亲眼看着主人抛弃他转身离开。
但傅决寒当时无比坚信自己的决定一定正确,因为孟家能给他安稳的生活和很多的爱。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个小孩儿在异国他乡吃了很多苦,被欺负了很多年,甚至绝望到要挖一个小坑,把自己埋起来。
小孩子不会表达,但最为敏感,孟一或许在那时就感觉到了孟想和孟清疏对他的喜欢是爱屋及乌,而陶雅的爱要分给很多家人,只有傅决寒对他的感情最纯粹,但最纯粹的人第一个抛下他。
他短暂的二十年生命,早已经被抛弃填满。
被亲生父母抛弃,被最喜欢的哥哥抛弃,被收养他的爸爸妈妈抛弃,最后又被爱人抛弃。
甚至今天早上在机场时,他为了傅歌豁出性命,连自己都抛弃了自己。
伤病岂止在身上,他那颗小小的心脏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人生的每一个分秒都在用来还债。
傅决寒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放下的早一点,只要早一点,他就可以带孟一一起离开,而不是再一次把他留在原地,被飞来横祸折磨到命都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