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血祭(71)
半月居。
月有阴晴圆月,人有悲欢离合,可唯独在这里,即便是这不可抗的月,也无法按其轨道的阴晴圆缺,半月,永远的半边,生生的孤独。
人间大陆,深秋的夜风隐隐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着那床边一头灰发的男子,衣袖翩翩,发丝轻扬,空气中弥漫着阵阵冷香,若有似无,转瞬即逝。
单薄的衣袍、消瘦的背影不禁让见者心痛,阵阵刺骨的冷风自宽大的袖口鼓入衣袖,可男子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仿佛这样的温度他已然习惯,亦或者更冰冷的温度他都见识过一般。
空荡荡的房间,不知一人到底独坐了多久,亦不知道从何时起便在这里坐着,空洞的黑眸里黯然一片,毫无焦距的望着天际边那抹即将消失殆尽的血色。
残叶吹落,掠过窗脚,拂过侧颊,鼓入衣袖,跌落尘埃,可自始至终却无法换来男子哪怕片刻的注意,即便是空洞的目光也好……
人影闪现,悄无声息,一袭墨色的衣袍,及腰的墨色长发,如一湾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一般的墨色凝眸,一身的墨色更显得露出来的面孔、颈项和手掌的白皙,腰间紧束着同色的宽大腰带,发间随意的束上一条黑色的缎带。
仅仅一个背影,便是无尚的雍容华贵,即便点玉不沾、素雅甚至简朴,依旧如此高贵,让人心旷神怡。
手臂微扬,自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一节皓月般的小臂,白玉为骨的描金扇子在指尖一点点的展开,微微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半掩着水色的唇瓣。
“他一直这样?”温润如玉、清澈如泉水般的声音低低响起,黑衣男子微侧着头,迎着微弱的夕阳残光,依稀可见一色的衣袍上点点暗金深紫的繁复纹路。
“是。”悄无声息紧随其后的暗卫应声道,“自从那天主人带他回来后,他就一直维持那个姿势不动。”
“米水不进?”温润的声调微扬,听不出息怒,只是单纯的疑问。
“不知道。”暗卫有些犹豫的微微抬头,观察着男子的神情。
当时不过将男子安排在这里,虽然没有刻意交代些什么,但大家也多多少少知道得小心伺候着,可这人奇怪的是从来不吱一声,连最基本的要求都没有,大家也各有各的事儿要忙。
这人的存在感实在弱到不主动注意寻找根本无法察觉的地步,也就渐渐被忽略了,而今主人突然这么不冷不热的一问,弄得暗卫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半开的玉扇轻轻合上,在室内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啪”声,暗卫会意的一揖后退下,黑衣华服的男子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悠闲自在的走到一头灰发的男子身边,百无聊赖的半依着窗框。
“绝食?”看着天际边只剩一道赤红的残阳,黑衣男子轻轻开口,好似只是自言自语般,却让身旁的男子听的真切,“想给自己活活饿死或者渴死?”
看着灰发男子单薄的身躯仿佛一吹就倒一般,一袭单薄的衣衫在冷风中飘动着,黑衣华服的男子抬起执扇的手,扇端微挑,扬起一片衣角,却又被鼓入的冷风垂落,白玉如雪:“还是想给自己冻死?”
一人的独角戏,得不到任何的回音,黑衣男子不急不气仿佛毫不意外这样的反应,不禁低声轻笑起来:“啧啧,真是不死心啊。”
墨眸微垂,含笑的看着男子已然干裂起皮的唇瓣:“既然没想好,既然依旧执着,就去我看不见的地方想怎样就怎样,半月居见不得血xing。”
眸光依旧温和,温润的声调依旧清丽,仿佛这戾气十足的话完全不曾从男子口中说出。
话毕,转身,将放在一旁早已冷透了的饭菜放到窗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千言万语也无法唤回的涣散目光,却被碗碟磕碰窗框的“咯噔”声唤回,沉寂如一湾死水的墨色瞳仁在看到一碟碟虽不名贵却家常又精致的饭菜时产生一丝动摇。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在一起吃饭,或精致别样或简单甚至粗糙,一幕幕仿佛走马灯般自眼前浮现,挥之不去避之不及。
一桌的精致菜肴,自己没胃口,可他却心思全然不在上面,一副招牌式的似笑非笑带着窒息的魔魅,仿佛诱人堕落的深渊,却总是盯着自己,恨他气他没个正行,怨他怒他总是捉弄自己,可却无力放抗,因为自己最为脆弱也是最为min感的翅膀落在他手里。
炙热的手掌团着雪白的羽翼,指尖还若有似无的摩砂轻蹭,而那双幽深的蓝眸却始终紧紧盯着自己,半是玩味,半是探究。
而自己,明知不可以,明知不应该,却依旧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堕落,双颊绯红,连怒视他据理力争的力气都不再……
那时的他还是敌人,那时的自己还不明白,亦或者不敢明白,天平的两端摇摆不定,却也悄无声息的开始倾斜……
而那时,自己忘了一切,以为眼前的男人便是自己唯一的牵绊,略显狼狈却不掩威慑霸气,即便华服不再,即便大殿被简陋荒芜的茅屋取代,可却意外的变得好懂,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王者,而是一个好像真的能在身边陪伴千百年的依靠。
第105章 第八夜 不敢绝望的失望
第八夜 不敢绝望的失望
不过一块儿烤肉,不过简陋的连柴米油盐都不曾佐料的烤焦的肉块,却让他露出惊讶欣喜的神情,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仿佛得了什么天下至宝一般抱在怀里怎么都不肯吃……
或许自己真的错了,或许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若是生的时候无法解决,却抱着用死来逃避的想法,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事有因果时有轮回,未完的、未了的,终究是要有个结果,一如今生,即便逃了十年百年甚至千年,只要稍有懈怠,又是一世轮回因果的重演。
凌煦,若这是注定,这次,我不会再逃,欠了六哥的我自当还清,至于你我,也终究得划清……
生生的忘记,或许当未来的某一天我看到你不会再悲伤,想起你不会再心痛,可以很泰然的面对过去种种,或许我就可以是我,回到那个高高在上、俯瞰天地的战神……
拿起筷子,手指在冷风中都变得僵硬,如血的残阳无法抵抗西沉的去势,终究跌落天际。
长久滴水未进的干涩异常,即便再过精致可口的饭菜此刻也无异于利刃般,生生割裂着脆弱的喉咙,而灰发男子却仿佛唱到了何等的时间美味般,眼底含笑,虽然这笑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沉寂萧条千年的神魔两域,因为近日突然复出归位的魔尊和五大天使而雀跃欢腾一片。
四千年前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意外”而集体沉寂重伤的两族王者,让本是神魔大陆地位和权利中心的神魔两族不得不退出历史的舞台,而与此同时,精灵族一反常态的高调和强势对两族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惊喜于王者的归来,神魔两族难掩的激动,再次的繁荣再次的强盛,是每个被迫从历史和众族中退出的人们却急切渴望的。
失去后才知道珍贵,这正是此刻两族人心目中最为雄壮的火焰,他们渴望重返历史舞台,渴望再次主宰和称霸,即便是再次经历几千年前令神魔大陆痛不欲生近乎煎熬的神魔血祭,他们也甘之如饴。
可魔族却无法像神族那般欢欣雀跃的庆贺,多日来奉命寻找某个大人物的下落,可却始终无果,比起最初的喜悦,魔族们个个皆是战战兢兢,越是上位的越是如此。
魔尊的残忍和喜怒无常是整个魔域用长久的时间、用一族族的鲜血亲身感受出来的,在神域,即便大天使的地位如何高尚不可亵渎,可仍是可以诉说的对象,仍有神族的法律,可在魔域,他魔尊,就是制度,他魔族,就是一切,不容反抗也不许反抗。
这世上,能对魔尊说一个不字且还依旧存货的,或许唯有那一人而已……
几千年来无人问津的万魔殿依旧光鲜,慑人的气势,宏大的规模,奢华的装饰,纤尘不染的最贵和权利的集中,大殿上,宽近两米的黑玉主位上,一袭暗蓝战甲的蓝发男人正襟危坐着。
袖口、衣襟、束腰和下摆的底边处隐隐泛出暗红的衣边,幽深的蓝眸被额前些许蓝发随意的遮挡着,即便隔着不短的距离依旧难以抵挡男人慑人的威势,和那自眼底射出的一抹嗜-血的xing红。
“尊上……”六大幽冥近侍之一的炎煞出声低唤。
四千年来的磨砺,让这个好似永远缺根线少根筋儿的炎煞都成长了不少,不复往日的嬉笑懒散,此刻的他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地,好似惧于头顶处自上方投下的目光,炎煞始终低着头没有抬起。
“说。”冷淡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但也只有他凌煦自己清楚,此刻是多么的紧张,连那只随意放在膝上的手掌,掌心都不禁开始微微伸出汗来。
多日来的寻找皆是无功而返,他甚至不敢在意,不敢问,自重返魔域坐镇万魔殿以来到底过了多少时日。
自回来的第一天起,不止自己,整个魔族倾巢而出只为寻到他的所在,自己更是将神魔大陆不止一次的翻了个遍,一次次燃起希望抱有期待,又一次次的铩羽而归悲伤却不敢绝望,他怕,若是连自己都无计可施的陷入绝望,他不知道自己会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没有找到。”多日来不断重复的话语,此刻好似瞬间在喉间凝固一般,想要出声宽慰,可他——魔尊,怎容如此羞辱?!唯一能让他不惜放弃一切自感卑微的,只有那位大人而已……
“再去找!”
意料之中的回答,炎煞作揖,躬身离去。
宽阔恢宏的大殿再次恢复一人的沉寂,主位王座上,蓝发男人仿佛瞬间卸了最后一口强撑的气力,瞬间脱离的靠在座椅上。
仰着头,好似望着高悬的殿顶,而实则不过只是睁着眼,零碎的刘海拉拢的垂下,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一般乖顺,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神情。
只是那犹如魔神般俊朗魔魅的容颜却绷的死紧,薄唇紧抿着,血色散去,只留下一片煞白。
不敢报太多的期望,却在看到回信的人回来的刹那难掩的期待和激动,即便一次次的事与愿违,即便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可他也只敢失望,刹那的、短暂的,失望而已却不敢绝望。
他深信着,他的爱人一定活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即便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即便希望愈发渺茫甚至被视为多么的遥不可及,即便不知在多少人眼里期望已然变成奢望,他仍坚信着,他活着,真切的活着,只是自己没有找到,只是自己没有找到而已……
“尊上,”倏地,皓悄声立于凌煦身旁,不大不小的出声道,“或许还有一个地方我们不曾去找……”
不过一句话,不过一句根本无法证实甚至可以说是凭空猜测心口开合的话,却瞬间再次点燃了男人的希望,驱散了所有阴霾的阴郁。
“属下当初找到尊后时是在人间大陆,会不会……”
皓一言未毕,凌煦仿佛如遭电击般猛然起身,却被皓上前拦住。
“尊上且慢,人间大陆并不像神魔大陆这般如意进出,若不得到人皇的许可,恐怕后患无穷。”皓好言道。
而凌煦闻言不过一扯唇角,轻声一笑,其中的不屑和高傲不言而喻,这世间,除他,没有任何东西如的了他的眼,能让他愿意花心思费时间。
凌煦的意思皓当然了解,跟随了几千年,他的秉性若这时刻侍奉在侧的六人都无法摸得清楚、无法通过他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领悟出其中的三分意思,他们早不知死了千百回了:“请尊上三思,尊上此次是要去找人,自然越是能挣得更多的助力越好,至少也不要成为阻力,以尊上之力想突破两个次元的屏障法阵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可再如何轻易对尊上来说都会带来一定程度的损伤,且人间大陆的一切都是未知,短时间倒好,长久的话这样的风险还是能免就免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