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下)(89)
所以他不知道究竟该抱着,还是该分离。
一双手颤了那么久,最后小心翼翼地捧上了楚晚宁的后背。
墨燃哭了。
他说:“师尊……为什么不怪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楚晚宁只觉得心疼得要命,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再也顾不得周遭目光,众人注视,千言万语,竟不知先说什么才好。
“我那么脏……会把你也弄脏的……”墨燃低声地,字句都是浓郁的血腥味,他越哭越伤心,在他人面前从不示弱的这个男人,在楚晚宁怀里却再无铠甲,“可是我也怕你不要我了……如果连你也不要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碎的明明是墨燃的灵核,刺的是墨燃的心。
可这个时候,楚晚宁竟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痉挛,被凌迟撕碎,血肉模糊。
原来一筋一骨,都已紧密相连。
周围天音阁的大批修士围拢,重重裹挟着他们,步步紧逼。
楚晚宁白衣染血,一手提着天问,一手抱着墨燃。
人世间许多的黑白是非,其实并不容易说清道明。
自以为是的正义太多了。
居心叵测的算计也不少。
所以,屈子怀沙,汨罗水泣。武穆含冤,风波遗恨。
他们还能被还与清白,可更多的少年丹心呢?不是每一笔冤罪都能被吐露,还有一黑到底,永无翻案之机的人。
楚晚宁抱着墨燃,他轻声说:“别怕,我不会不要你。”
“师尊……”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生或者死,我带你回家。”
失去了疗愈咒术,墨燃的意识越来越昏沉,心脏也越来越痛,但听到这句话,他整个人都是一震,继而嘴唇翕动,眼泪滚落,却笑了。
“你待我那么好,我的篮子是满的……我很高兴……”他顿了顿,声音渐渐轻落下去。
“师尊,我好困……我冷……”
楚晚宁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抱着墨燃的那只手更用力,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灵力送进去,可是没有用。
就和前世,昆仑山巅,踏仙君抱着将死的自己,试图救他性命一样。
没有用。
楚晚宁很心焦,凤目湿红,眼泪无声地滚落,却还摸着他的头发,侧过脸,亲吻了他湿冷的额角,沙哑道:“别睡,你跟我说说,什么篮子?”
那些围近的人脸上满是警惕,鄙薄,森寒,戒备,厌憎,恶心。
但那又怎样。
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声名,尊严,性命。
两辈子了,他都眼见着墨燃堕入深渊,却束手无策。他只觉得那么痛苦,觉得自己是那样失败。
是他来迟了。
墨燃轻轻地,意识已渐涣散,血越流越多,身子也越来越冷,他轻轻地说:“我只有一个小篮子……小篮子里有洞……是空的……捞了很久……”
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
青白的嘴唇嗫嚅着,呜咽。
“师尊……心好疼……”
“你抱抱我,求求你。”
楚晚宁心痛如绞,只不住地说道:“我抱着你,不疼了,不疼了。”
可是墨燃已经听不到了,墨燃的意识已经混乱。
都是乱的。
像多年前柴房里那个无依无靠,衣食不足的孩子,像乱葬岗上,那个母亲腐烂尸首旁跪地嚎啕,失声痛哭的孩子。
像再也回不到过去的踏仙帝君。
像通天塔下,那个孑然孤寂的身影。
像仗剑独行等他回魂的墨宗师。
像大雨夜里,那个蜷在卧榻上湿润了枕的男人。
“我好痛……真的痛……”
“师尊,我是不是都还清了?我是不是已经干净了……”
越来越模糊。
“师尊。”
最后,那个赤子,少年,恶魔,暴君,那个小小的徒弟,哽咽着,慢慢的,声若云烟。
“天黑了,我好怕……我想回家……”
楚晚宁一直听他说着,此时此刻,已是泣不成声。
墨燃,墨燃,你为什么那么傻?
什么还清,什么干净……
是我欠的你啊。
谁都不知道真相,连你自己的记忆也被抹去。
可我却终于知道——
我终于知道,你只当了我几个月的徒弟,却用了两辈子,在保护我。
背着所有骂名、罪名、误解、诬蔑。
被迫变得疯狂、疯魔、嗜血、污脏。
若是没有你,今日跪在这忏罪台上的人,就应当是我,被挖心的人……也会是我。
是踏仙帝君用自己的魂,护住了晚夜玉衡。
从此他永堕黑暗。
而他长留光明。
都错了。
而就在此时,天音阁的精锐犹如兜兜转转许久的猎豹,终于破空出,利爪撕裂空气,百余人朝他们扑杀来!
天问金光烈至苍白,白到刺目。
“杀了他们!”
“拦下他们!”
楚晚宁闭目。
四面楚歌杀声震天——
周围人群起而攻之,剑影血光里,楚晚宁蓦地睁眼!而后他单手一沉,五指张开,刹那罡风卷起,他厉声喝道:“怀沙,召来!!”
第277章 【天音阁】本座孤寒
随着这一声喝,那把金光暴烈的杀伐凶刃应召而出, 煞气欺天!
众人纷纷色变, 天音阁的高阶弟子也被慑得往后退了一步, 但随即仍硬着头皮喊道:“不许后退, 不能错放!”
“此等祸患怎能留着!必须斩草除根!”
双方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空气绷到了极致——
“动手!”
声如水滴,落入油锅,刹那喧嚣一片!只见法咒和利刃从四方向刑场中央劈斩,而楚晚宁手擎怀沙,金光破云铮铮格挡。他以一人之力,面对着潮水一般从涌袭而来的修士,凤目里剑气与血花交相辉映,镇得他一张脸犹如修罗。
他护着墨燃,以一柄剑, 以血肉躯,以一条命,和从此之后所有的清白。
没有人听他解释,没有人愿意放两个绝境中的困兽一条归路。没有希望,没有救赎,没有信任,没有光芒。
他们最后所有的东西, 只剩下彼此。
“墨燃, 再忍忍, 我带你走。”
忽然一道厉咒猛地击中了楚晚宁的胳膊, 刹那间鲜血狂涌,伤口深可见骨。但楚晚宁只是咬了咬下唇,便猛地一剑挥出——
“快闪开!”法场上的修士惊呼道,“闪开!!”
怀沙有惊天之势,这一剑下去轰然巨响,沙石漫天,剑气交错纵横,在地上劈出数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木烟离嗓音尖利:“楚晚宁!你眼里还有没有天道!”
“……”
见他不理,木烟离愈发震怒,厉喝:“你难道想公然与神嗣作对,违逆天意?!”
看席上也有人喊道:“北斗仙尊,你收手吧。你要做修真界的重犯吗?”
怀沙的爆裂煞气下,周遭竟无人可立刻近前半步。
楚晚宁终于侧过半张脸来,看了天音阁的修士们一眼,然后说:“……我已经是了。”
说罢,他咬牙负起奄奄一息的墨燃,把血肉模糊的男人架在自己肩头,哑声道:“别怕,都结束了。我们走,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可是他望向前方,在他面前的此刻已是一条尸骨纵横的血路。他杀了天音阁的修士,那些残肢断躯后面还有更多红了眼的死士蔓延上来。
家在哪里呢?
他们无处可去了,只有地狱能投。
他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才终于得以脱身。带着墨燃御剑腾出九霄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他从来没有夺去过这么多无辜的性命,他身上此刻染着墨燃的血,自己的血,更多的是天音阁死士的血。
脏了。
脏到了骨子里,再也洗不掉。
云气在眼前聚散,天地间茫然一片。
该去哪里?
蛟山是断不可能的,龙血山也不再安全……死生之巅……他怎有颜面再拖累死生之巅。
“师尊……”
听到耳畔这一声喑哑呻/吟,楚晚宁蓦地回头,对上的是墨燃白如金纸的脸:“你……把我送回去吧。”
“说什么胡话!”
墨燃却只是摇了摇头:“你已经来找我了,你没有不要我。”他十分勉强,也十分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尽管他的眼神光都已有些涣散了,“这就够了……我是有家的……够了……”
“送我回去吧,送我回去……你还有退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睫毛也渐渐地垂了下来,可是他仍攥着楚晚宁的衣袖,不住地呢喃着重复,“你还有退路的……”
“没有。”楚晚宁心如刀割,他反扣住了墨燃冰冷的手掌,将他整个拥入怀中,“我没有退路,我哪里都不会去。”
“……”
“我陪着你。”
若是从前,墨燃能听到楚晚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一定会狂喜,会开怀,可是此刻他听到这句话,他竟是茫然而不知所措的。他抬了抬手,可他尽了所有的力气,也只是抬了抬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