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下)(5)
黄啸月素来要颜面,当着众位晚辈,被楚晚宁这样不容情地点破,一时极为难堪,嘴唇嗫嚅正待说出什么反击的话来,忽听得姜曦道:“黄啸月,南宫仙长的清誉又岂是容你玩笑的?”
姜曦说话,地位和立场自是不言而喻,黄啸月刹那间面如土色,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干笑两声:“姜掌门何必当真呢,老夫都说了,不怀恶意……”
“我难道要因为你说了不怀恶意,就纵容你的恶意吗?”姜曦冷冷转动眼珠,斜睨着黄啸月,他连正眼都不想给他,“我难道要因为你的衰老,就忍耐你的愚昧无知吗?”
“……”楚宗师是宗师,但说到底,他只有本事,没有实权。但姜曦不一样,如今是孤月夜咳嗽一声,修真界都要跟着抖三抖,黄啸月冷汗涔涔,顿时不敢再多言。
姜曦一拂衣袖,冷然进了树林,朝着树林尽头的长阶走去。其余掌门都或是鄙夷或是同情地瞥了一眼黄啸月,当然也有彻底无视黄啸月的,纷纷跟上离开了,无悲寺的方丈还叹了句“阿弥陀佛”,如果不是情况所迫,墨燃大约真的能笑出声来。
他们走在林中,但是没走几步,南宫驷就“嗯?”了一声。
姜曦问:“怎么了?”
“橘子树……”南宫驷环顾周围,到处都是橘树,开着洁白的橘子花,“怎么会是橘树?这里原来栽种的,都是龙女灵木啊。”
“看那边!”他话音未落,忽有个眼尖的小修指着远处的泉眼低声道,“那儿有个人!”
众人循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叮叮咚咚的山泉旁,一棵枝繁叶茂的橘子树下,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坐着,正埋头捣腾着什么。
薛正雍皱眉道:“是人是鬼?”
墨燃道:“我去看看。”
他的轻功极好,疾掠过去不过转瞬,轻巧无声地就隐匿在了附近的林木中,而后谨慎地绕过去,绕到侧面。
他怔住了。
因为他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那是南宫驷的父亲,儒风门的末代掌门。
——南宫柳。
怎么回事?南宫柳不是被喂下了凌迟果吗?!原本应该历经三百六十五日的凌迟酷刑而死,可他为什么此刻看上去皮肉完整,老神在在,甚至是心情很好地,正坐在清澈的泉眼旁边……
洗一筐橘子??
清泉漾开一轮一轮波光,银色的明月磨碎在泉水中,照着南宫柳的脸庞,他带着一种近乎做梦般的神情,哼着小曲,将洗过的橘子一个个沥水,而后放到旁边的背篓里。
“弱冠年华最是好,轻蹄快马,看尽天涯花。”
南宫柳轻轻地哼唱着,衣袖高卷,两截胳膊都浸在清水里,胳膊完好无损,并没有吞服了凌迟果之人会有的斑驳伤疤。
墨燃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南宫柳身上的不对劲,这个人显然已经被做成了珍珑棋,并且坟冢里的那些尸身不一样,南宫柳显然被保留了很大一部分自己的意识,光看他的行动举止,和一个正正常常的活人并没有太大分别。
“怎么样?”
薛正雍见墨燃很快去而复返,立刻焦急地问道。
墨燃先是看了一眼南宫驷,而后低声说:“是南宫柳。”
在场有不少人都与南宫柳有仇,当场便有修士刷地拔剑:“那个畜生!我这就去杀了他!”
南宫驷目光黯淡,面色焦灰,垂头闷声不响:“……”
墨燃道:“有蹊跷,这个南宫柳显然也是被珍珑棋局控住了,但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半点吞服过凌迟果的疤痕,我觉得还是不要贸然惊动他比较好。”
楚晚宁思忖后问:“凌迟果的功效,能消除么?”
这种问题孤月夜最擅长,寒鳞圣手道:“可以是可以,就是比较麻烦。我觉得徐霜林不至于给他塞了个凌迟果,然后又大费周章地帮他把果子的诅咒解开,这样做完全没有意义。”
姜曦道:“不管怎样,南宫柳在这里,徐霜林应当就在宗庙宫殿里,这次我们总算没有再白跑一趟。”
他正这样说着,余光却忽然瞥见远处有个影子在晃动,姜曦转头,其他人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儒风门的前任掌门背着满满一筐橘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拄着根芒杖,笃笃点着地,步履轻快,等他离得近了,就可以看到他脸上居然还挂着灿笑。
南宫驷原本都已经下定决心不去看的,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睫毛便如风中之絮,簌簌而抖——他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恨?心疼?还是别的?
他不知道,他想移开目光,可那个身影却像鱼钩,钩住了就再不可能松开。
这个时候,忽有按捺不住情绪的人暴喝一声:“南宫柳!今日便叫你血债血偿!”
嗖的一声,羽箭离弦,直取南宫柳的后脑。
其他人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但所幸那人弓术不佳,偏了些,这根啸叫着的长箭便径直刺入南宫柳身后的背篓里,扎穿了好几只滚圆的橘子。
顿时有不少人都在心中暗骂,人多了就是这点不好,总会混进来那么几个搅混水的傻缺玩意儿,但此刻再计较是哪个傻子放的冷箭已经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南宫柳已经觉察到了他们的存在,缓缓将头转了过来。
看到了山林间站了那么多人,南宫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朝他们走来,脸上依旧是那种虚无缥缈的色彩。
他越走越近,很多修士已经将腰间佩剑亮出了数寸,一双双眼睛都极为戒备地盯伺着他,南宫柳在这上千道目光的逼视下,似乎终于感到了一些压力,他有些迟钝地停下脚步,在摇曳的树影间站定。
“诸位……”
他一开口,死寂被打破,顿时有好几十个人没有忍住,下意识上前一步,有几个人连剑都整个出鞘了。
南宫柳却忽然展颜笑了,这张笑脸,站在阵列最前端的几位掌门都很熟悉,这就是南宫柳曾经面对大家时那种谄媚又热络的笑容。
踏雪宫宫主一怔:“这……”
几位掌门面面相觑,都觉得这枚棋子实在太诡异了,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此时,就见得南宫柳掸了掸左右衣袖,把袖子都撸下来,而后居然双膝跪地,朝成千上百个修士磕了个恭恭敬敬的响头。
“啊呀,奴才南宫柳,这厢有礼,诸位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随着他磕头的动作,他背后满箩筐的橘子骨碌碌地滚出来了大半,全部洒在了周围。
南宫柳磕完了头,又跪在地上,毫不害臊地放下背篓去拾掇那些橘子,在一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把橘子复又整理好,而后搓手笑道:“诸位贵客,可是要去见陛下呀?”
陛下?!
墨燃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毕竟他被人这样称呼了近十年,听到“陛下”二字,竟还习惯性地感到是在称呼自己。
而另外几位掌门则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薛正雍甚至苦笑一声,居然一时没人接的上话。
南宫柳见大家不理他,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嘿嘿,诸位贵客,可是要去见陛下呀?”
姜曦:“……”
南宫柳略有气馁,但还是重复着问:“诸位贵客,可是要去见陛下呀?”
“……”
“诸位贵——”
墨燃不动声色地问他:“陛下是谁?”
“陛下就是陛下。”南宫柳见终于有人理他了,显得很高兴,说道,“你们要见陛下的话,得一直往上走,不过他很忙,可不一定有功夫搭理你们,他有天下大事要打理呢。”
薛正雍终于憋不住了,饶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他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天下大事?哈哈,什么天下大事?管着一个山头的死人,跟自己下下棋子,玩玩提线傀儡,这也叫天下大事?哈哈哈哈徐霜林这个人,他也太,太逗了。”
墨燃眉宇之间则隐约笼着一层不安的阴翳,他接着问:“意思是他此刻就在天宫里,虽然很忙碌,但我们可以去见他,对吗?”
“对呀。”南宫柳道,“你们当然可以去见他,如果他闭门谢客,你们就在城里等着就好,陛下忙完了,自己就会出来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也要到上头去了,上面的橘子又吃完了,得快些补上,不然一会儿陛下该生气啦。”
他说着,径自就去了,留的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
“上去吗?”
“会不会有诈啊……”
但墨燃已一马当先地掠地而上,他步履迅疾,很快就把一个人晃悠悠背着橘子往上爬的南宫柳抛在了后头,也把众人都抛在了后头。
他最终喘着气,率先抵至天宫,站在正殿大门前,他仰起头,这才发觉这座宫殿究竟有多壮阔磅礴。仅是两扇宫门便有凌天蔽日之势,上面阴刻着从黄泉到碧落的浮雕,大门左边是腾龙吞日,右边是火凰吐月,日月交辉,华光熠熠,龙身鳞甲缝隙以融化的纯金填铸,气势惊人,凤翎尾梢均镶珠玑宝石,迤逦曳地。宫顶梁椽悬有鲸油青铜千叶灯,灯火万年不熄灭,在这千万道烛火的映照之下,这座通天门更是金碧相射,锦绣流光。
墨燃本以为这道门极是沉重,开启甚难,然而手指触上门面,只是轻轻一碰,随着轰隆隆的雷霆闷响,龙凤天门竟是不消他再用一分力气,缓缓向内缩去……
而就在看清天宫前殿的一瞬间,墨燃整个人都震在了原处。
这……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诡谲景象?!
第217章 【蛟山】梦魇起
他走在天宫前殿漫长的中轴步道上, 脚下每一块砖石都光可鉴人,剔如薄冰, 映照着他的身影。
笃。笃。笃。
一步一步,空荡荡的脚步声在大殿内孤寂地回响。
但是墨燃并不孤寂, 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此刻站在望不见尽头的儒风门祭祀前殿的步道中央, 两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男人, 女人, 老的,幼的,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