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下)(149)
小孩子瞧见的是雾,他瞧见的是生命中那些聚散离合的亡魂,终年不散地在死生之巅飘绕。
父亲和母亲也在其中,后来他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舞剑坪,在后花园,在孟婆堂,在奈何桥,哪怕闭上眼睛他都看得见。其实人除了三魂七魄,大概还有一种灵魂,那种灵魂只生在挚爱至亲之人的心里——当你思念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来到你的身边。
薛蒙抱着自己的小徒弟,目光遥遥投向山中的霜天殿,他的许多亲人朋友都曾停棺于此。
说起来,去年戒律长老年纪大了,于早春的一场大雪里辞世。璇玑长老也在前两年就走了,人们都说他是好事做的太多,阎罗早些点名,他可尸解成仙。这些长辈的离世薛蒙一个接一个地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后来的平和——或者说无奈。
能从容打点璇玑长老丧葬的时候,薛蒙也会怀念从前的自己,不过也仅仅只是怀念而已,他并不会再沉溺于过去无法抽身了。
他是一派之主,也是玉衡座下的弟子,他总要往前看的。
“师尊?”眼前一只粉嫩的小手在摇动,把薛蒙的意识唤回来,“师尊在想什么?”
薛蒙笑了笑,说道:“在想一些往事。”
提到往事,小家伙就有些兴奋,又试图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师祖和师叔……”
“其实他们每年除夕都会回来。”薛蒙道,“今年你就可以瞧见他们。”
小家伙撇撇嘴,有些不满足:“可是为什么只有除夕?为什么他们不留下呢?听说师叔特别厉害,他一刀下去——”
薛蒙抬手戳他脑袋:“你的头就掉了。”
小徒弟吐了吐舌头,但并不怕。
薛蒙似乎很严肃:“真的。你师叔有点……怎么说……分裂。”
“咦?分裂?”
薛蒙点了点头:“今年除夕带你见他。不过,你只能待到子时之前,子时一过,你就必须离开。”
“为什么?”小孩子听得有紧张又刺激,好奇地睁圆了眸子。
薛蒙道:“……除非你想叫他陛下。”
“啊……”听得更迷茫了,这个刚入门的亲传小弟子直眨眼睛,他待要再问,薛蒙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地往事似的,干脆把他都放下来,空出手好去揉自己的眉心,一副头疼得要死的样子。
自打入门起就没见过师尊这般苦恼,小家伙不禁对那个传说中有些“分裂”的师叔更有兴趣了,追着薛蒙直问:
“师尊师尊,师叔他——”
“别问了。”
“那师祖他……”
“不许问。”
“那师祖和师叔……”
“回去抄书!”
“呜,师尊你好凶………”
晴空万里的蜀中,纯澈阳光透过枝梢落在这师徒二人身上,风吹着,吹过薛蒙的衣摆,吹过小徒弟稚嫩的脸颊,吹过恢宏壮丽的死生之巅,吹过英雄冢坟前幽碧的青草。
风吹过,一朝一夕行遍万里河山,它拂过悬壶济世的盲者,拂过雪原上赏梅的兄弟,拂过蛟山龙魂池边饮酒的女郎,拂过南屏幽谷归隐的眷侣。所过之处,江山依旧,海晏河清。
相逢相离,相知相遇,无数人的命运相互交织,虽不能停于某一场把酒相欢的夜宴,好梦永远不醒,但一个人身上,总会有亲人、挚友、爱人留下的碎影,无论生死与否,无论那些人有没有离去,而这些碎片会一直如影随形,与尔同归。
清风覆面,通天塔前的海棠树开得正是灿烂,和昨日并无不同。长夜过去了,天涯各处,各有归宿,如今一切都很安宁。
薛蒙仰头望了一样巍峨浮屠,宝塔庄严。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了笑,拉着小徒弟的手,往天下第一大派的丹心殿走去。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多年前自己即位时,那对师徒在通天塔上悠然吟响的曲声,那曲声穿过岁月的漫漫长河,在如今的薛掌门身后如雪吹散——
我访故人明月下,灯花人面相映红。一朝凤雏啼春晓,万顷河山清平中。总角藏酿君莫饮,经年归来与兄逢。
……
人生何必常相伴,遥以相思寄东风。
第312章 番外《归园田居》
——该故事线发生于结局战的两年后——
小屋里弥漫米粥的清香。
一个耳朵尖尖, 头上顶着南瓜叶子的小孩凑在炉膛前,往火堆里添新柴。他旁边还坐了个红色头发的女孩, 一边吃蜜糖一边观望着火候。
“我觉得火可以再大一点。”
“我觉得不可以,再大就糊掉了。”
“我觉得糊不了。”
“呸, 你知道些什么, 你只会吃糖。”
楚晚宁带着猎来的野兔推扉而入, 身后跟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草团精,小花妖, 甚至还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小青苔妖精。
坐在火炉旁的那对树精兄妹立刻起身, 手忙脚乱地朝他行了一礼:“神木仙君。”
神木仙君是这些木灵对楚晚宁的称呼。
其实很多事情回头去看,都是早有端倪的。他前世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天生自带一把九歌神武, 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对草木有这样强大的掌控力, 甚至之前他还不明白金鼓塔内跑出的酒色葫芦为何会对他毕恭毕敬。
如今都懂了。
他是炎帝神木,而炎帝神木是世间所有植被的源泉。
生死门一战后,楚晚宁与墨燃归隐南屏幽谷, 那些凶狠暴虐的法术暂且是用不到了,但日子过的有些平淡无奇, 楚晚宁便琢磨出了木灵召唤术,把山谷里的小妖怪们全都聚在麾下。
“看起来很有些占山为王的意思。”墨燃笑着评价道,“就差个虎皮毯子铺地上了。”
但占山为王的楚仙君这些天很焦躁,因为前些日子薛蒙给他们传了音,别扭地表示了今年的中秋想来南屏山, 与他们聚一聚。
时隔两年, 师徒三人的关系总算被时光冲刷地不再那么尴尬, 楚晚宁自然很愿意重新见到昔日爱徒。所以在中秋前一个月,他就开始认真琢磨该准备些什么菜肴来招待薛子明。
“师尊在写什么?”
夜晚灯烛摇曳,墨燃凑过去,从背后抱着楚晚宁,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墨黑的眼睛看向桌上摊着的笔墨纸砚。
他原本只是随意一问,主要目的哄恩公哥哥早些上床。对于楚晚宁在写的东西他其实没太大兴趣。
这家伙还能在做什么?无非又是在琢磨些诸如夜游神之类的机甲,然后将图纸寄给桃苞山庄的马庄主,让人家依样造出来然后廉价售卖,末了还要诚恳地写上“盈余不必予我,皆归死生之巅”。
结果就是造价远高于卖价,马庄主回回亏本,拿着账单追着薛子明要钱。
“嗯?今天没有在画图纸?”
楚晚宁心不在焉地答道:“哪里会天天有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