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下)(21)
太痛了,筋骨断裂,皮肉狰狞,他在窗边不住地痉挛发抖,指节苍白扭曲,趴在地上抓出道道红痕。
真的太痛了……
他不敢喊,也不敢叫医官,局势未稳,他作为叛军之主,怎可露出半寸软肋来。
他不住地在大殿里低喘,□□,痛的满地打滚,抽搐。蹬着踹着,剧痛之下无意扯下一方帷幕,落在了他身上。
窗外的月光被遮住了。
他陡然间感到疼痛骤缓,他冷汗涔涔,缩在幕布下面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一会儿,以为痛楚已经过去了,便又扯落幕布,坐直身子,想要站起来。
谁知道月色一照,竟又是皮开肉绽,痛彻筋骨。
徐霜林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能照到月亮。于是他踉跄着爬起,挣扎着把窗户合严,躲到了大殿中最昏暗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他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痛楚消失了,那鲜血直流的皮肉也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徐霜林心感蹊跷,于是披严实了斗篷,一点皮肉都不外露,赶去了藏书阁,翻翻找找大半夜,才在祖父的书箧中找到了一卷往事记载——
原来,儒风门初代掌门南宫长英,曾经与鲧大战,虽最后战胜恶兽,将其镇于金鼓塔下,但是却中了鲧的恶诅。
那上古恶兽属阴,与黑夜与月光息息相关,它便诅咒儒风门历代掌门,只要照见月光,就会皮肉撕裂,痛到钻心剜骨。
而每个月圆之夜,阴气最盛,哪怕不照月光,躲在最暗处,也会倍感煎熬。
所以数百年来,这一直都是儒风门最大的机密,历代掌门都对此讳莫如深,唯恐有人借此时机乘虚而入,哪怕是亲生儿子,不到最后一刻,也是不会透露真相的。
真是讽刺。
他大费周章,得到的竟是一个受过恶诅的权位?
第二日,徐霜林来到了水牢里。
南宫柳和其妻容嫣都被关在里头,另一个暗室羁押的则是罗枫华。
他没有去看罗枫华,先来到了兄长的监牢内。
“阿絮!阿絮!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这是要做什么啊……”一见他,南宫柳就极其激动,可是手脚都被咒印封住,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朝着弟弟直流眼泪,“你疯了吗?为了一个掌门尊位,你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一夜折磨,徐霜林面色仍有虚弱,他冷冷笑道:“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而已。”
“……”
“你夺我剑法,毁我声名,我才二十岁,南宫柳。”他顿了顿,眼神冰冷,“我才二十岁,你就让我看到了碌碌终生。”
他慢慢走过去,袍缘委地,而后俯下脸,盯着兄长的面孔。
“南宫柳,像你这样的废物,都有权力的野心,都想要出人头地,那我呢?”他慢慢地说,“我比你勤勉,比你天赋异禀,我什么都比过了你,唯独比不过你这条口舌。”
他捏起南宫柳的下巴,双指用力,撬开对方紧闭的嘴。
他盯着那里面那根滑腻腻,黏糊糊的淡红色东西看。
“真是柄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割了吧。”
南宫柳惊恐地睁大眼,却因为嘴被卡着,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地哀嚎,涎水不住地往下流。
“不割?”徐霜林嗤笑,“不割舌头也可以。看在你我好歹兄弟一场,痛痛快快杀了你,也算我手下留情。”
他甫一松手,南宫柳就嚎啕大哭起来:“别杀我!别杀我!不,不就是灵山大会那件事吗?你,你带我出去,我当着全天下的面,我、我还你一个公道!”
“迟了。”徐霜林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巾,擦着自己的手,淡淡瞥了他一眼,“如今你说什么,天下人都只会当你是迫于我的施压,才勉强承认的。你泼在我身上的污水,再也涤不清了。”
南宫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一个女子锋利如刀的声嗓。
“南宫絮!知是你受了委屈在先,但你如今做的这又算是什么?杀了自己父亲,褫夺掌门戒指,如今又要弑兄,你……你怎会心狠至此?”
“哦,容师姐啊。”徐霜林微微一笑,“你要不说话,我都忘了你在这里了。”
容嫣虽受咒法钳制,也是跪着的,但她的神情狠倔,眼中虽含泪水,却无软弱:“我当初……我当初真是看错了你。”
“你看不看错我又能怎样?”徐霜林笑吟吟的,“当初赠我香囊的人是你,后来嫁给南宫柳的人也是你,是你负我在先,嫂嫂,如今你又有何颜面跟我提当年旧事?总不会想跟我说,你是身不由己,是他强迫你的吧?”
容嫣面色一白,似是有话欲言,但最终还是咬着下唇,缓缓合上了眼睛。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落。
刀已经在手上了,泛着寒光。
“不……不……阿絮,有什么都可以说,什么我都可以和你谈……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你会不会弄错了自己的位置?”徐霜林擦拭着刀身,嘴角仍有着那邪气的微笑,“南宫柳,如今我是掌门,你是囚奴,你手里一无所有,还想跟我谈条件?拿什么当筹码,你的一条狗命吗?”
“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可以……可以结草衔环,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愿意,容师姐也可以还给你!”
容嫣猛地睁开双眼,倏忽扭头,极是愤怒:“南宫柳!”
南宫柳吓得已成筛糠,他根本不理妻子,只是朝自己弟弟呜咽道,“只要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得了吧。”徐霜林懒洋洋的,拿刀柄拍了拍他的脸,“你以为你舔过的橘子,我还会再碰吗?”
“那我还可以——我还可以——”南宫柳搜肠刮肚,却是什么都想不出来,唯有眼泪鼻涕一个劲地流,最后他放声大哭道,“阿絮,我们曾经说过,有糕点一起吃,有屋顶一块儿爬的……我们一起修行,一起跟师尊过元宵,学弹琴,那些日子,你都,你都忘了吗?”
徐霜林面色微沉,最终却只是冷笑不答,刀已提起,半晌,挥斩而落。
“啊!!”
“等一下!!”
寒刃在离南宫柳脖颈咫尺的地方悬住了,其实徐霜林不确定,就算没有这两声呼喝,自己的刀又能否再往前挥动数寸。
但他面上神色不变,仍是淡淡地:“又怎么了?二位遗言可真多啊。”
第229章 【蛟山】从此浊
容嫣不去看自己的丈夫,而是睁着湿润的杏目,挺直腰背,哽咽道:“看在昔日情分上,你可否容我,将孩子生下。”
“……”徐霜林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在了容嫣的小腹,乍一看并无异样,但仔细瞧来,却已是微微隆起了。
容嫣长磕而下,面目却是清冷的。
“求你。”
“……”
“父亲有罪,无可辩驳。但南宫絮,我想求你,饶自己的侄儿一命。”
徐霜林盯着这个女人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可笑极了。
饶她肚子里的孽种?那个还未成形的一滩烂肉,不管是侄子还是侄女,跟他又有什么干系?
可阴狠之间,却忽地想起了昨晚的彻骨之痛。徐霜林略一凝顿,忽然意识到这竟是太好不过的一件事情了——儒风门的掌门只能在老掌门过世之后,由少主继承,或是通过篡逆强夺。其他的,退位让贤也好,隐退旁听也好,都是无用的。
所以让位给南宫柳,已是毫无可能了,但是百年之后,他却可以传位给南宫柳的孩子,让那个孩子尝一尝这坐在这位置上的痛苦,岂不是一桩美事。
父债子偿,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一时心情舒畅,眉梢嘴角竟生灿笑,而后不及二人反应,就掷刀转身,大笑着走出了牢门。
他后来没有杀死南宫柳,也没有杀掉容嫣,而是将他们软禁在一方小院里,打算等孩子降生,就立刻敕封他为下一任掌门,与自己定下血契。
恐怕到时候普天之下,还要称颂他大仁大量,不计前嫌吧?
但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他继位不久后,犯下累累暴行,一时在门派内外积怨甚深,后来有城主对他心怀怨恨,便趁他不备,偷放出了南宫柳与罗枫华二人。
罗枫华不知背后隐情,只以为他是为了掌门高位才做出这种种丧心病狂之事,加上南宫柳巧舌如簧,便愈发心灰意冷。于是便与南宫柳携手夺位,欲将徐霜林赶下还没焐热的掌门宝座。
那天晚上,儒风门内战,死伤百人,战火之中,罗枫华第一个找到了啸月校场里避难的徐霜林。
那天是月圆之夜,徐霜林剧痛难当,浑身是血,伏在林叶之中,犹如一条被生生扒去了皮的蛇,露出来的都是鲜红色的肉。
罗枫华见到他时,以为他是被战乱中的法咒所伤,心中虽有怨,却因昔日爱徒形容凄惨,而不禁心生恻隐。
徐霜林在林木中瑟瑟地抬起脸,露出一丝惨笑:“你来了。”
“……”
“我和他相争,你们最后总是帮着他的。”
罗枫华道:“这一次是你做的太过了。天禅大师是你杀的么?”
“不错。”
“林道长呢?”
“他该死。”
“……那你父亲呢……”
静默片刻,徐霜林说:“他不公,他信我为贼,他自找的。”
罗枫华闭上眼睛,睫毛有些湿润了:“你……你怎会走到如此境地……”
“呵。”徐霜林森然笑道,“只允许他人负我,不允许我负别人?只允许他人在我身上捅刀子,不允许我拔剑相还,这就是你所谓的君子之道?”
罗枫华脸上的神情极是破碎,原地摇晃一会儿,他走到徐霜林跟前,还没开口,眼泪倒是先淌下来了。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徐霜林没来由地着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反正在你眼里、在老头子眼里,在所有人眼里,那个废物脓包,永远都比我重要!”
罗枫华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抬起手,念下了禁咒。
“……我禁去了你从小跟我一起学过的法咒。”罗枫华道,“从此以后,南宫絮,你我,再也不是师徒。”
“……”徐霜林但觉锥心之痛,鲧的恶诅,当真是痛彻心扉的。
他在原处缓了一会儿,亦是狠倔:“别自作多情了,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做师父。”
罗枫华怔愣地看着他,过了良久,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背后却传来喧哗之声,兵戎逼近,刀光剑影。
南宫柳赶了过来:“师尊!”
他见徐霜林和罗枫华在说话,心猛地虚了,立刻焦急道:“师尊,他说什么你都别听他的!都是他在骗你!”
徐霜林便嘿嘿地笑了。
自己这位兄长,总是这么的天真可爱。
他以为自己还会苦兮兮地拉着罗枫华的衣摆,解释事情始末,因果原委?不会了。
对于他而言,人生如棋,一招落下,内心先前的百转千回,风起云涌,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结果。
杀了的人就是杀了,染过的血就是染了。
他洗不清,也不想替自己洗。
罗枫华也绝不会宽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