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下)(67)
念公子眯起眼睛,他是这些人里最冷静,也最阴沉的。
他思忖了一会儿,说:“别杀他。”
墨燃悚然抬头。
杀?
这些人从前打他骂他,欺辱他,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杀”这个字,能从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
他一时有些茫然,甚至无法反应过来。
念公子道:“把他关到磨坊里去。”
“……”周围一群人面面相觑,而后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首先反应了过来,他眼睛发亮,鼻孔还流着浓涕,脸涨得通红,尖声道:“好,好!好主意啊!”
陆续又有人明白过来:“啊!原来是这个意思!还是阿念厉害!”
这些人原本盯着墨燃,像是盯着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但此刻一双双眼睛落下来,却犹如快要饿死的狼群盯着一匹肥美的羔羊。
墨燃被不由分说地推进了磨坊里。
他先是锤门,挣扎,可是门很快被堵死了,磨坊里也没有窗,只有褴褛的阳光从破漏的木板缝间透进来。
墨燃喊道:“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
外头有人在嚷道:“去报官!快去报官!”
“快,快!我们在这里看着,走几个脚程快的,快去报官!”
墨燃喊了一会儿,锤了一会儿门,发现怎么也喊不开锤不开,便放弃了,他呆呆地回过身,借着昏暗的几缕暮光,看到了屋里横躺着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孩。
有些面善,后来想起是东街卖豆腐那户人家的闺女,念公子这段时日一直在纠缠人家。
这个女孩子衣服已经都被撕碎了,青涩赤·裸的胴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手脚都是摊开的,身上青紫斑驳,私密处更是一片狼藉……
她是被这群畜生凌·辱至死的,死的时候眼睛还睁得滚圆,脸颊泪痕未干,双目空洞无神,紧紧盯着墨燃的方向,盯着门口。
墨燃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才猛地惨叫出声,背脊砰地撞在门板上,他瞳孔收拢——终于明白外面的那些人做了什么,要做什么了。
原来,念公子对着姑娘多次示好不得,便心生歹念,他知道这姑娘是个软柿子,家里头没什么背景,好捏。就和几个伙伴把人赚到磨坊里,轮番玷污了她。这姑娘身子羸弱,那伙混账又十分粗暴,结果做到一半,姑娘就死了。
墨燃喃喃道:“不……不!!”他反身,开始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开门!开门!不是我!开门!”
仿佛听到他的哀求,磨坊的门蓦地开了。
墨燃想要冲出去,可是双手却被这群少年粗暴地摁住。
为首的是念公子,他心狠手辣,说道:“差点忘了,做的像一点。”
便指使着伙伴,把墨燃的衣服扒光,又在那姑娘身上沾了些血迹和粘液,抹在了墨燃身上。
这过程中墨燃一直在哭,在挣扎,可是这群少年的力道太大了,求生的渴望更是压过了一切,他们眼里闪动着野兽般的幽光,这个孩子的哀求也好,哭诉也罢,他们统统充耳不闻,甚至有个人在被墨燃咬了一口之后,还抬起手猛地扇了他好几个巴掌,恶狠狠道:“你他妈的闭嘴,你就是杀人犯!强·暴犯!这么多人佐证,你还能说得清?!”
“不……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再怎么反抗又能如何?他们把他身上抓的青一道紫一道,丢到磨坊里,和那个死去的姑娘赤身裸·体地锁在一起,然后贼喊捉贼,上报官府。
墨燃有口难辩,在衙门里被当庭重责三十大板,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然后收押监牢,等待最终宣判。
同监牢的犯人都讥笑,谩骂他,有女儿的几个囚犯听说了他的行径,还不由分手地殴打他——有人甚至想要□□他——还是牢头不想让事情闹大,他们这才作罢。
墨娘子当夜就来了,她心里早已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本也恼恨儿子不争气。
但那又怎样?
她这个当娘的,永远袒护自己的孩子。
她生怕开堂审理时,官差会秉公详查,万一查到了她家墨念头上,他们母子俩还怎么跃上枝头成为凤凰?包打听先生的函书都已送出去了,死生之巅就要派人来接他们了,她等了这么多年,熬白了鬓发。
荣华也好,地位也好,都是她和她的孩子应得的。
她不允许出任何的差错。
所以,她披星戴月赶来,给牢头和官差都塞足了钱两,央求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揽在墨燃一个人身上就得了。
但大抵是因为良心不安,墨娘子贿赂完之后,又来了监牢看望了墨燃。还给墨燃带了一碗红烧肉。
“没有毒,我不会下毒害你。”
墨燃缩在角落里望着他,一双黑到发紫的眼眸里闪着困顿与无助,哀伤和痛苦。那种即将被屠杀的牛羊猪狗,都是这样的神情。
害怕,难过。
但却也有着绝望之后的驯顺。
墨娘子忽然觉得心脏有些战栗,有些抽拧。
她为自己这种情绪感到惊愕与畏惧,她倏忽起身,压低声音,狠了很心,说道:“反正,你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虽然可怜,但是你死了,没有人会伤心的。我养了你那么多年,也该到你还我恩情的时候了。”
“……”墨燃没有吭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墨娘子咬牙道:“这一碗烧肉,就当是给你践行了,你吃了,九泉之下,就不要怨我……我也没得选择。”
言罢,裙裾翻飞,转身远去。
墨燃这辈子没有吃过红烧肉。
如今面前有一碗,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没有吃。他把碗倒扣在地上,卤汁横流,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想到了那个姑娘身下流淌的血液,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便背过身,扶着墙剧烈呕吐。
他吐不出什么。
他是个一天只有一张饼吃的人。
饼早已消化殆尽了,他呕出来的只有酸水。
那天晚上,他无法入眠。他浑身的鲜血结成了壳,血壳子又渐渐变得脆硬,一碰就像铁锈粉末一样,蜕落在地。
他在牢房里,不和其他犯人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他就一个人,蜷缩着,一个人,慢慢地想通了很多事情。
在那个昏暗肮脏的牢房里,在那个弥漫着酸臭味和红烧肉香味的一方囚室里,老实巴交的墨燃死了。活过来的,是令整个凡修界闻风丧胆的踏仙帝君——最初的样子。
后来八苦长恨花催生的滔天仇恨,缘即于此。
第263章 【天音阁】旧梦重演
墨燃的自白结束了。丹心殿里一时无人出声, 俱是寂静。
孰对孰错?孰是孰非?
个人心中虽自有计较,却也无法再说个绝对。
墨燃没有去看薛正雍一家的脸, 他垂着睫毛,半晌道:“当年, 我以为自己就要死在火海里了。但是醒过来, 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死生之巅。那个包打听先生坐在我床头,见我醒来, 就按住我的肩膀,告诉我——从今往后,我就是死生之巅的公子了。”
他顿了顿, 轻笑道:“是伯父的侄子。”
丹心殿地上绣着杜若繁灿, 墨燃望着那姹紫嫣红开遍,神情淡然。
“那个包打听先生, 怕没有赏钱拿。所以当伯父从失火的醉玉楼把我救出来, 焦急地问他, 这个是不是他要找的孩子时,他点了头。”墨燃道, “他这一点头,就改换了我的命运。”
玄镜大师叹息道:“阿弥陀佛,墨施主, 你能心安吗?这么多年,你从未想过要与薛尊主坦白吗?”
“怎么没想过, 刚醒来的那段日子, 我很不安, 很想坦白。”
墨燃的目光有些朦胧,似乎望到了那隔世的岁月。
“但是,听到我醒了,伯父……就来看我,伯母亲手给我煮了挂面,我记得卧了三个荷包蛋,都是糖心的,还有满满的肉沫盖在上面。她跟我说……怕我刚醒,不消化,切碎了才容易下咽。薛蒙也过来,送了我一整盒的糕点。”
缓缓阖眸。
“我吃了那碗面条,那些花糕。真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们这样对我笑,待我好……我若是说,醉玉楼的火是我放的,我杀了你们的侄子,你们的弟妹……那会怎么样?”墨燃轻声道,“我说不出口。这句话在喉咙里咽着,越到后面……我就越不知道该怎么说。”
玄镜大师轻叹:“唉……”
“我知道墨念是个怎样的人,他性子懒散做事轻浮,我初时不清楚伯父对他究竟有没有太多了解,所以一举一动便也尽力学着他。后来发现伯父不知道,我也就不再事事以他为准。”墨燃说停了一会儿,缓声继续,“……说到底,我与墨念一家有深仇血债。但最后,我却占了他们的亲人。”
死生之巅诸人皆是怔忡茫然,不少与墨燃有过接触的弟子或是长老都呆立着,心头交集百感。薛正雍和王夫人则没有说话,他们怔怔望着墨燃的身影。
这个孩子,从少不更事到一代宗师,他们一路看着他长大。
可现在却告诉他们,这一切,从开始便是错的。
墨燃不是他们的侄子,更有甚者,他们之间甚至隔着人命,隔着血仇。
该说什么?
该做什么?
薛正雍不知道,王夫人亦不清楚。
他们没有见过“墨念”,对于亡兄所有的亏欠与思慕,都寄托在了这个叫墨燃的孩子身上,他们不知道墨念是谁,却摸过墨燃的头发,牵过墨燃的手,被墨燃唤了一声又一声的“伯父”,“伯母”。
薛正雍心乱如麻。
沉寂中,木烟离说道:“墨燃,你虽可怜,但罪行累累,不可轻饶。枚数下来,你知你犯了多少大孽?”
墨燃素来不喜天音阁,他闭目不答。
木烟离睥睨着他,声如钟罄,其音郎朗:“你滥杀凡人,纵火烧楼,骗取身份,谎冒公子——蛟山之上,你明知自己身上流着南宫家的血,却冷眼旁观,居心难测,孤月夜你大开杀戒,血溅厅堂——你所求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