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限游戏卖挂(79)

　　左淮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从善如流地摘下眼镜，闭上双眼。
　　视野一黑，他满脑子都是祭坛上的那一幕。
　　漂亮的精灵伸出手来，盖住了他的双眼，触感冰凉，和他温软的嘴唇截然不同。
　　他说，不准看我。
　　诅咒遮住了天上的月光。李未然遮住了眼前的月光。
　　左淮霎然睁开双眼。
　　李未然坐在茶桌旁，支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样子，见他睁眼，便道：“你亏心事做多了，不敢睡觉吗？”
　　因为没戴眼镜，精灵的身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团虚影，他翻了个身，没有回答，内心却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李未然打了个哈欠，眼皮逐渐打架。
　　许久之后，当左淮坐起身来，李未然已经睡过去了。
　　精灵王国把一种发光的飞蝶关进琉璃罩里，用以照明。
　　光蝶灯之下，他的银发如同一条丝缎。
　　左淮戴上眼镜，感觉眼前的场景有着强烈的即视感。他随即想起，上个副本——“竹间古斋”，也曾有过这样静谧的夜晚，他就像这样守在熟睡的李未然身边。
　　光蝶的灯光扑朔迷离，让墙上两人的影子也不安地浮动。
　　他起身捞起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李未然身上。后者无所察觉，只是抖了抖薄薄的耳朵尖。
　　光精灵拥有浅色的瞳孔和发色，那是光明的象征。光精灵信奉血统论，发色和瞳孔颜色越浅，血统越纯正高贵。而李未然连垂下的睫毛丝都是不掺一丝杂色的银白。他的双唇同样在萤火灯下泛着珍珠样的光泽。
　　为什么在其他副本，他是不起眼的灰色？好像是为刻意掩盖他原本动人的模样。
　　但左淮觉得，他灰发的样子更特别一些。
　　“晚安。”
　　他随手拂开他耳朵上挂着的发丝，又一次道了晚安。
　　才一起身，一条黑影便从窗口窜入。
　　左淮在对方刺中自己咽喉之前，率先扼住对方的手腕，随后将对方往地毯上猛力一掼。
　　来人身手也不含糊，在空中调转重心，双脚轻盈地踩在地毯上，“罗非鱼刀”紧跟着扎向左淮肩膀。
　　左淮也早已抽出“私生子之剑”，同时扎向叶臻肩膀。
　　“私生子之剑”比“罗非鱼刀”长了一截。结果可想而知，叶臻今日又挨了左淮一剑。
　　左淮立即伸手，把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他一声闷哼全咽进了肚子。
　　两个人四只眼睛同时觑向李未然。
　　睡梦中的李未然却并未惊动，只是再次抖了抖耳朵——他尖尖的精灵耳上又挂了发丝。
　　叶臻一把揪住左淮的衣领，左淮也扣住叶臻的肩膀。
　　“宵禁了。你想干嘛？”
　　“干掉你，狗挂逼。”叶臻咬牙切齿道，“你死了我就是榜一。”
　　“你是怎么追踪到我的？方十一泄露了我的ID，光凭这个办不到吧？还有什么？”
　　还有他的外挂“管理员挂”，可以将指定ID的玩家切换地图，这挂就是李未然卖给他的。
　　叶臻却只是看了眼李未然：“你不是早就猜到了？装什么蒜？”
　　镜片后方眸光一闪，左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做的交易？”
　　“这关你什么事？”
　　叶臻话音未落，一脚踹向左淮膝盖。左淮则踢向他膝弯，他一个不稳半跪在地，便顺势猛力将左淮拽翻在地。
　　俩人在地上一滚，又打了数个来回，动作大开大合，竟悄无声息，半点都没惊扰到熟睡的李未然。
　　叶臻道：“你怕吵醒他是吧，狗挂逼？”
　　左淮道：“你不也是吗，2号？”
　　“你再喊我2号试试！我马上把他弄醒。”
　　“抱歉，111112号玩家。”
　　叶臻整个人爆炸了：“你——”
　　正在这时，李未然支着脑袋的手一滑，倒在了桌上，他整个人也伏倒在桌上。
　　叶臻和左淮齐齐僵住，一动不动。
　　只听李未然轻哼了一声，竟仍未被惊醒，此后便再无动静，看样子是睡熟了。
　　俩人对视一眼，又一次各自掏出了武器。
　　他们两个都被禁用技能和高级道具，并且所有属性数值打五折，如此这般，可以说是菜鸡互啄。
　　“你专程从墙外爬上来刺杀我？”
　　“那不然呢？”
　　“宵禁了。你遇上什么没有？”
　　“有啊。你自己不会看？”
　　左淮抬头看向窗外，只见头顶的白夜变得无比压抑。
　　巨大而扭曲的人形阴影投在天空当中，占据了半面天空。
　　黑月竟变得血红，成为那巨影的眼睛。那只魔眼注视着王宫，就像水晶球的主人正凑近球体，观察球内景象一样。
　　魔眼的主人原本专注地看着精灵王寝宫的位置，在左淮望过去的同时，仿佛立刻察觉了他的目光，魔眼一转，便将视线投向白塔。
　　原本打作一团的两人，见状连忙散开，一左一右躲在窗边魔眼的盲区。
　　左淮猛一抬头，发觉李未然的位置正对着窗户，暴露在魔眼的视线范围内，心顿时一沉。
　　他抽出“私生子之剑”。锃亮的剑身上反射出窗外天空的景象，魔眼已经移开了视线。
　　看来魔眼能够感觉到来自地上的注视，李未然在睡觉，当然引不起它的注意。
　　左淮低垂着视线，把窗户关了起来。然后将沉睡的李未然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
　　“你们该不是来真的？”叶臻瞪大眼睛，诧异道。
　　*
　　李未然跪在潺潺的溪水边上。
　　银白月光在水流上跃动，数不清的荧光蝶从森林里飞来，聚集在他身畔，像在宽慰他。
　　他看不太清，因为他的眼泪正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
　　他按住胸口，回想自己是不是被“荆棘之泪”划伤了，不然为什么会涌起一股强大的悲伤，紧紧攫住他的心脏？
　　他擦干眼泪，脸颊很快又被打湿。
　　前方传来一阵响动，一双短靴穿过花丛，停在他的面前。
　　戴着金边眼镜的人类俯视着他，眼中闪过错愕、迷恋和不忍，最后定格为空白的表情。
　　“王子，对不起，您看见我的水晶瓶了吗？”
　　李未然递出手里的水晶瓶，那里面竟然盛满了他的眼泪。
　　人类接过水晶瓶的手有些慌乱。也许是由于紧张，因为那里面装的，是长生术配方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剂药材——永恒精灵之泪。
　　永恒是精灵与生俱来的天赋，而长生是所有炼金术士的永恒追求。
　　人类就是为了这个才接近精灵王子的吧？
　　李未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想要立刻杀了眼前的男人，但是身体并不受他控制，只是被悲伤操控着发出微微颤抖。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会成功吗？”
　　人类不言语，静静看着精灵，像是要把余生看不到的都看个够。但长生术成功在即，他的余生漫无止境，看多少眼才算是够了呢？
　　精灵王子永恒的生命里，会一直记得那个窃取永恒的人类吗？
　　虽然李未然眼泪不断流淌，但神情是木然的。荧光蝶停留在他的肩头和发上，给他增添了一分不真实感。
　　人类转过身，顺着溪流向下游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人们说，白银森林流出的山泉都是精灵的眼泪，王子流下的眼泪，会形成一条新的溪涧吗？
　　李未然蜷成一团，但心中竟然滋生不出半点恨意来，因为拉芙的子民是与恨绝缘的。
　　人类也许不该回头，但他没能忍住，当然也就没能忍住内心的冲动，回去抱住那个无助的精灵。
　　李未然把脸埋进左淮的肩窝里。
　　“你走吧……你走吧……被发现会死的……”
　　虽然这么说着，他双手却紧紧扣住左淮的肩胛。
　　李未然知道这个人不是左淮，这是王子的恋人。他正在梦境里，经历精灵王子所经历过的一切。
　　这梦境竟然如此真实，每一滴眼泪每一寸撕裂都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