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限游戏卖挂(170)
不止是酒吧,所有店铺都门庭冷落。
李未然路过定制品点,店里的一个水晶玻璃展台空着,店长说最新款的眼镜刚展出就卖掉了,下一个旗舰款还没设计出来。
但他每天路过,那展台每天都空着。
今天的天气十分爽朗,碧蓝天空像被洗净吹干的玻璃窗户。李未然每日所见都是这幅光景,戴高礼帽的男人拉着手风琴,摇晃着身体朝这条街的每一个过客卖命演奏,海鸥大摇大摆走近蔷薇酒馆,啄食吧台的薯条和零食。
这个海滨小镇祥和无比。
这座帕庇特镇是座海滨小镇,北面是皑皑雪山,南面临海。
李未然从没去考究,帕庇特镇是否曾经也是这幅模样——真的每天碧空如洗?真的有雪山和海?
他心无旁骛地穿过中心街,步行到中心广场西侧第二张长椅坐下。
广场另一头的阵阵波涛冲刷着碎石海滩,那声音像地球的脉搏。
地球?遥远而过时的词汇。
一座巨船搁浅在那片浅湾里,这片浅湾只有一米来深,但镇上没人愿意趟过海水去看看神秘巨船上有什么,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像个机器人一样坚守岗位。
这没什么问题,好奇心是人类独有的特质,人工智能不具备这种好奇心。
人工智能在设定之初就被赋予了唯一的功能,它穷尽一生都要为这个功能服务,比如那个戴高礼帽的男人的使命是演奏手风琴,定制品店长的使命是经营店铺。
而李未然的使命,是坐在中心广场西侧第二条长椅上,等待买家来购买外挂,一般是技能或者道具,或者,买家也可以向他许一个愿望。
只可惜,帕庇特镇上从没有什么顾客和买家,街道上的店铺每天都热热闹闹地开张,新奇玩意摆满橱窗,琴声在街上回荡,但这地方实在冷清得可怕。
李未然没什么怨言。
人工智能不会因为价值得不到体现而产生怨言。
他坐在长椅上一脸空白,心里有种奇异的平静,像他那双浅色的瞳孔一样。
平静往往意味着低温和凝滞。在理想的绝对零度下,就连原子都会失去振动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连光都失去振幅,它是比吞噬一切的黑洞更加可怕。
李未然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雪白而冰冷,皮肤下的脉搏如此微弱,难以察觉。因为他仅在行使存在功能,而没有行使价值功能,所以能耗极低。
这就是没有价值。
他和这个镇子一样,像一个被弃置和冻存的存在。
他深深地垂着头,一双陈旧的靴子从他视野里经过,他抱着一丝期待抬头看去,目光又很快黯淡下来。只不过是卖面包屑的那名AI经过此地。
这家伙穿着不合脚的厚重靴子,身上搭着一层层围巾,面包屑就藏在他的布兜里。
面包屑是用来喂鸽子的。可这鬼地方根本没有鸽子,只有每天去蔷薇酒馆偷吃的海鸥。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家伙比李未然还要没有价值。
“嘿,你看,那座雕塑多么像你啊!”卖面包屑的AI朝广场中央的雕塑努了努嘴。这里没有旁人,现在他是在对李未然说话。
李未然朝雕塑瞟了一眼。
宽阔的大池子映着半座镇子,当然也映着天使雕像和后面的标志性钟楼。站在旁边的时候,水面差不多跟脚背一般高。
涓涓细流从天使雕像手里的瓶子缓缓注入水池,让那水质始终保持澄澈明净,像是天使悲悯的眼泪。
祂垂着形状优美的眼皮,温柔散落的长发还有身上挂着的衣料栩栩如生,仅凭面容和身形难以分辨性别。
“嗯。”李未然点头。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并看清那座天使雕像的长相。
钟楼响了六下。
镇民们拾掇着店铺,准备下班。这种平静的时间过得飞快又漫长。
李未然要顺着中心街再走回水晶酒店,两点一线就是他的全部生活。今日一样无事发生。
只是在他起身时,好似用余光看见了什么人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搁浅巨船的甲板上。
但当他仔细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看到,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
人工智能不需要休息。但李未然夜间还是会回到自己的住处,水晶酒店。
他的住处是520室,是个套间,有两间卧室。他只有一个人住,用不到两间。
他喜欢待在左边那件卧室。
不盖被子,在床头团成一团,把床垫压出一个深而圆的窝,他就这么一动不动了,仿佛进入了待机状态。
晚上和白天的状态,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都像是在待机,让他始终处于低能耗状态。
但现在,那股平静被黑夜赋予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开始让人难以忍受。
李未然规律的脑波中炸雷般地响起一声质问——
是谁创造了这个世界?
一瞬间,他的头像裂开一样,诸多质问接二连三冒了出来。
是谁创造了他们?谁遗弃了他们?谁为他们的人生预设了一条使命,却将他们囚禁于此?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李未然带着鼻音问出了声,然后才睁开眼来。
他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浅灰色瞳孔里映着窗外的光。
一些诡异舞动着的怪物剪影落在窗上,像在悄无声息地咆哮,在默片里发出呐喊,在一片寂静声中质问。怪物在空无一人的小镇肆虐,发泄满腔怒火与怨气。
他们是在无尽的流放当中黑化的镇民。
这一幕每晚都在上演,暴虐的怪物在小镇上打砸泄愤,整个镇子却一片寂静,分外诡谲。
李未然离开正对窗户的床,选择将自己一整个儿藏在了墙角窗帘后面。
翌日清晨,李未然穿戴整齐,准点刷新一样出现在水晶酒店的门口,然后顺着中心街去往中心广场。
昨夜残破的镇子不知何时恢复原貌,帕庇特镇仍是日复一日的景象。定制品店的展台空置着,手风琴声里,海鸥踱步到蔷薇酒馆。
李未然在广场西侧第二条长椅坐下,听着海浪声。
卖面包屑的AI经过时,对他道:“嘿,你看!”
李未然感到有些不耐烦,抢先道:“嗯,我和那座雕塑很像。”
“不,我是说,那船上有人。”
他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到搁浅的巨船甲板上,果真有个人影,像在遥望这座寂静的镇子。
许多镇民在岸边聚集,遥望这地方唯一的外来客。
如果那个人愿意下船来买点东西的话——AI们心里燃起了些许指望,但那人只是站在那里,站了一天。
没有镇民愿意趟着只有一米深的水过去看看那是什么情况。
AI们像猫一样,不喜欢沾水。虽然淹不死,但对短路的恐惧宛如刻在了芯片上。
李未然也是如此。钟敲了六下之后,他就回到了水晶酒店。走时那个人影仍在那里。
夜晚降临,帕庇特镇重现昨日的乱象。一个个AI化作张牙舞爪的怪物,推倒高大的钟楼,砸碎了广场雕像,街边的橱窗接二连三遭到暴击。
无声的愤怒淹没了帕庇特镇。
帕庇特——puppet:傀儡;木偶。
他们像永远得不到自由的傀儡一样,原来这就是这个镇子的含义,一个流放之地,一座牢笼。
“这个副本失衡了。”一个听不出感情的低沉男声在窗外响起。
李未然从床上爬起身,看到凸肚窗外面站着一个人,黑色风衣,衣摆处绑在腿上的枪套若隐若现,白衬衫的衣领一丝不苟地立着,戴副眼镜,微微有些怜悯的眼神透过镜片俯视脚下的残破景象。
“伏子深真是个废物。怪不得监察会领导的方舟世界江河日下。”那个男人感慨完,像是早就发觉了李未然的视线,头也不回地道,“李未然,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李未然?
对,他的名字是李未然。
在这地方,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连忙把窗户打开让那人进来。
“你刚刚是不是梦魇了?”那人十分冒昧地问道。不止如此,他还一副主人的模样,熟稔地按着李未然在客厅的圆桌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