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限游戏卖挂(13)
一整排书架塞满了书,窗前放着画架画具,小茶桌上放着精美瓷具,华丽躺椅,重重帷幔坠着暗金流苏。
李未然正仔细巡视,左淮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身后响起:“你很会套NPC的话,经验丰富。”
就算是傻缺的洛希,和NPC打那么久的交道,也会变得经验丰富的。李未然心想。
他上前摸了摸画架,上面竟然是尚未完成的宗教画,因为颜色混沌,所以显得有些抽象。西方的学院画派把绘画按题材分级,历史宗教画的地位远远高于人物肖像、风俗画、风景画和静物画,对画作者的能力要求也高。
让邹真这样一个只会画小猪佩奇的人去指导修利安少爷绘画,还真是强人所难。
但李未然并没有看出这画的是什么神。祂面容秀美,鳍状耳朵晶莹剔透,皮肤泛着麟光,但祂胸口插着一支三叉戟,身上长着许多触手,几乎铺满画布。祂浑身散发着邪恶的黑暗气息,却有种图腾一样的魔力,使人产生虔诚膜拜的冲动。
“海妖?”左淮道。
——海妖早就被泰勒公爵消灭了,泰勒公爵无上荣耀。
李未然想了想,走到旁边随手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世界的书。
左淮也凑过来,看到了他手里的书。
“学者。”
他俩又想到了一起。
看来这些书籍多半是为学者先生准备的。学者的任务不是学天文,而是翻历史。
李未然说:“这里没有昂科船长,也没有修利安少爷。”
左淮说:“也没有修利安少爷的手。”
“那叫我们来干什么?等等,我怎么觉得那幅画在动!祂的触手!”
左淮回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你看错了吧。”
李未然仔细看去,确实没在动,但他逐渐感到自己眼前发黑。房间本来就光线微弱,此时此刻,他连左淮的脸都看不清楚了,随后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栽倒在地上。
“医生阁下,你怎么了?”
李未然虚弱道:“我中招了,你快离开!”
左淮却没有离开,而是在他身边蹲下,将他手腕握住,摸额头,翻眼皮:“你感觉怎么样?”
“头晕,心慌,四肢麻木,眼前发黑。你快走,不要管我。”
左淮摸了摸衣兜,掏出了一样东西,剥开外皮塞进李未然嘴里。
“唔,你给我吃的什么?”
“躺平别动,别说话。”左淮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未然只好安详地躺着,双手在腹部交握。船身在水面浮动,摇篮一样安抚着他。他眼前的黑暗褪去,左淮的下颌线渐渐清晰。这位死神正静静坐在一旁,目视窗外。
从这个角度,李未然能看到对方双眼映着微光,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好个睫毛精!
不知躺了多久,左淮才低沉地问道:“好点了?”
“好点了。你为什么不跑,不怕中招?还有,你怎么会有解药?”
左淮问:“解药什么味道的?”
“草莓味。”李未然想了想,又补充道,“甜的。”
“什么东西是甜的?”
“糖。”李未然讶然,“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糖?”
榜一大佬,让人不寒而栗的三区死神,居然随身带糖!还是草莓味的糖!
“我以为你会全身藏满武器和毒药……至少也是药品。”
左淮没有解释,而是摇了摇头:“你没中招,只是低血糖。我们一天没有进食了。”
李未然一时失语。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写满了尴尬。
“现在怎么办?”左淮说,“船长让我们来,但我们没找到船长。”
昂科船长让他们来修利安少爷的房间,有要事商量。可修利安少爷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一般来说,如果不听从NPC的重要指示,好点的下场是得不到线索被困副本,不好的下场就是个死。
“也不是全无收获。”李未然说。
“你发现了什么?”
只见李未然坐起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拽向自己腿边。随后他很意外地在地板上摸到了一个拉环。
“如果不是低血糖,我根本发现不了这个暗门。”李未然说。
两人合力拉开地板上的暗门,只见眼前一条楼梯伸向黑暗。
“你这样的低血糖玩家居然活到现在,还没被游戏筛掉。”左淮说着,率先迈进了暗道。
李未然闻言顿了顿,随即跟上了他的背影:“低血糖玩家不配活下来?你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吗,牧师阁下?”
左淮从怀里掏出了一支打火机,回头对他道:“你刚才让我离开,其实是想独自探索这条暗道,对吧,医生阁下?”
又被他说中了。李未然立时又起了杀心。
榜一当然不可能是混上来的,凭左淮的观察力和头脑,他若是GM,迟早会发现李未然的身份。
在这里杀了左淮,就说他死于副本,方十一也不会猜到真相如何。
但是,这个左淮刚刚才帮过自己。
李未然默默握紧随身的书,只听左淮在前方头也不回道:“医生阁下,我这里还有糖,撑不住就说。”
好吧,尽管这人说话针锋相对,但也不是非死不可。
地道没有岔路,九曲八弯,两人一前一后在里面走了很久,心里越发感到不妙——这不是一般的地道。
船的体积才那么丁点儿大,怎么可能容得下这么长的暗室地道。
这是个魔法世界。从大副提到海妖的时候,他们就该明白这一点。
地道走到头,是一件巨大的石室——李未然已经懒得去思考木船上怎么会有石质地下室了。走到这里,空间豁然开朗,石室陈列着一排排柜架,柜架上摆满了书籍和瓶瓶罐罐,里面碧绿的福尔马林泡着生物标本。
李未然拍拍左淮,示意他看旁边最近的柜架。左淮一抬头,一整排罐子泡的都是手。
“左手。”左淮说。
李未然点头。
邹真说,修利安少爷掉的是右手。
往前走去,还看到了脚、肝脏、眼珠子等部位,全都泡在绿色液体里,就像被冻在了琥珀中。
两人穿过柜架,石室中央空了出来,一张石床被四周的灯光拉出若干道影子。面容消瘦的青年躺在石床上,死了一般沉寂。
“晚上好,医生阁下,牧师阁下。”
这声问候突如其来。李未然环顾四周,根本没看到发话的人在哪,直到左淮朝他递了个眼神,他低下视线,才看到半人高的昂科船长正站在柜架边。
“失礼了,船长阁下。您的身量在这样的光线下实在不太显眼。”
昂科船长瞬时目眦欲裂,眼球布满血丝网。
不等他发怒,李未然紧接着又道:“我想您这样上流的绅士一定会原谅我的失礼。”
船长怒气稍降。大副说过,昂科船长当自己是上流人士,看来是真的。
左淮从来没见过这么作死的玩家,不禁发出一声轻笑。
“牧师阁下,你笑什么?是因为陆上难得一见的美味晚餐,还是因为度假一样安逸的航行?看看你面前,泰勒公爵的长子恶疾缠身,正遭受痛苦折磨!‘忒修斯号’前路渺茫,伊兰顿还在迷雾海的另一边!你我都将葬身鱼腹!面对这一切,请告诉我,您怎么笑得出来,牧师阁下!”
昂科船长咆哮着拔出腰间的佩剑,随着他的怒气喷薄,周遭一切景象霎时变得扭曲。
他身后竟凝聚出一道虚影,像条被缚的翼龙,猛力挣脱虚空,向左淮扑来。
左淮丝毫无惧,任凭狂风席卷长袍,眼睛链叮咛乱响,仍是纹丝不动。而李未然,激怒船长的罪魁祸首,此时竟然躲在他身后避风。
好在那条翼龙不过是个虚影,呼啸着穿过两人之后,便归于虚空。
一切归于平静。昂科船长朝他们行了个礼,收起佩剑:“你们是英勇无畏的绅士,值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