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三维牢笼(86)
即是说宇宙在此刻一分为二,我们这个宇宙观察到了光子从左侧狭缝通过,另一个宇宙则观察到了光子从右侧狭缝通过。
因此,世间所有可能情况都会发生。宇宙的数量也会因此不断叠加,以几何级数增长最终趋于无穷。
举个例子,比如杜奉予忽然想亲我的脸,但具体是左脸还是右脸完全随机。那么他作出决定的瞬间,就会出现两个叠加在一起的世界。其中一个世界里他亲了我的左脸,另一个世界里他亲了我的右脸。除此之外两个世界完全相同,并在此后完全平行独立的自然演变发展下去。
很多年前,李老师曾在茶余饭后和我谈起埃弗雷特的猜想。因为过于匪夷所思,我当时被震撼的够呛。宇宙无限分裂,这是多么巨大且无意义的浪费。
两个宇宙,除了一九九零年一月一日早上,一个宇宙里的我啃玉米,另一个宇宙里的我吃地瓜以外,再没有任何区别。那这两个宇宙有什么同时存在的意义?
可要说到意义,或许微不足道的我本人早上吃玉米还是地瓜这件事,和曾经的地球霸主恐龙是否灭绝这件事,对无意识也无意志的宇宙来说,是完全等大等小的存在。
在我看来,多世界理论的猜想太冰冷,太疯狂了。这是用宇宙的分裂来否认意识——即人所谓的自我意识并不存在。
你在这个世界里喜欢男人,平行世界里的你喜欢女人。当宇宙列举出无限个不同的你,你所谓的自我意识不过是一组编号。你可以否认平行世界里的你不是你,可当你发现在同一件事上做出第二种选择的另一个你时,就证明你们来自某两个成对叠加出现的平行世界,你们曾是同一个人。
因此,如果我和纸人表哥的世界,在过去一些事件上出现差异,则可以幸运地确定他的确来自某个平行宇宙。当然,即便我们没发现差异,也并不代表他一定不来自平行宇宙。因为我们可能就是因为玉米地瓜这种小分歧而叠加出现的一对柯岚。
我坐在炕边,迅速概括了一遍从我出生起到现在,可以用来当人生标志的大事。纸人表哥平静地听着,一直在点头。
见他没有异议,我又按时间顺序,在这堆大事中串加了数件印象深刻的事件。纸人表哥依旧没异议。直到最后,我已经开始漫天讲一些我生命里鸡毛蒜皮的小事,纸人表哥还是没否认。目前我能想到的事情中,我们都是完全一样的。
沉默良久,纸人表哥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我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我低头没回答。因为我知道,他也知道。如果他真来自平行世界,那就意味着死亡和存活都是他必然面对的结局。
“表哥,吃饭了。”杜奉予开门探身向我们打招呼。
纸人表哥放下笔,开心地抱了下杜奉予然后去放炕桌。
杜奉予微微惊讶,回头看我的反应。
“你今天可以对他好一点。”我意味深长地对杜奉予道。毕竟对纸人表哥来说,此时和临死前最后一天也没啥区别。
杜奉予挑眉,不明所以地端菜去了。
我看着纸上纸人表哥的笔迹想了想,最后将那页纸小心地撕下来和杜奉予的信保存在一起。等我回过神时,发现纸人表弟就站在门边,不知看了我多久。
杜奉予总喜欢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看半天,好几次了,我每次想点什么事再回神时,他都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关上柜门,冲他坏笑道:“你为什么总偷看我,你是不是喜欢我?那我奉劝你尽早放弃,不要对我抱有出格的想法。”
纸人表弟在门边晃了两下,憋到最后也没什么表示,只拽着我去主屋吃饭了。
桌上的菜丰盛得吓人,可能是今天有俩大厨在做菜的缘故。菜肴都把桌子堆满了,饭碗都放不下。
纸人表哥端起桌上的碗,用筷子夹了一团空气送到嘴边,然后就停住了,看那意思是正在咀嚼。纸人表弟也如此。桌上几个活人都默默扒着自己碗里的饭,对此异状谁也没敢吱声。
饭后,纸人表哥拽了拽杜奉予的衣服,带着演算本和圆珠笔就和杜奉予悄悄出门往大河边去了。
我见此情景脑中的警钟立刻就响了。这小子鬼鬼祟祟的想干嘛?临死前最后疯狂一回?
我连忙跳下炕,也扯着莫名其妙的纸人表弟出门。
我家挨着大河,穿过自家院里的一小片玉米地就能看到河面。尤其我家地势比河面高出七八米,视野十分开阔。我和纸人表弟蹲在玉米地边上,就能看到河边的一切。
此时杜奉予和纸人表哥就坐在河岸边的岩石上。纸人表哥低头在演算本上写着什么,杜奉予在旁边看本子上的字。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至少有二十分钟。
我不知道纸人表哥到底想跟杜奉予说啥,能让他写着写着还翻面了。杜奉予等他写完,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我身边的纸人表弟则默默望着河岸边的两个人,时不时向我投来别有深意的目光。
就在此时,纸人表哥趁杜奉予看演算本上的字时,忽然扭头望向我的方向。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往玉米地里躲,担心被杜奉予发现。
好在杜奉予一直沉浸在演算本的内容里,良久以后才合上本子扭头望向纸人表哥。二人对视半晌,杜奉予抬手垫起纸人表哥的下巴,在对方仰起的额上吻了几秒。
河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鳞光,几丛芦苇随着微风频频低头,一切美好得如梦似幻。
我愣愣地看了他们几秒才猛然醒悟。
好你个臭不要脸的杜奉予!!!
我大怒,气急之下差点从坡上滚下去。纸人表弟一把捞住我的腰,将我拖进玉米地里摁倒,用那张棱角分明的纸脸俯视我。
雷达中的他笑着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后就附身向我凑来。
“…………”
半晌,我尴尬地起身用手背擦嘴巴,红着脸丢下纸人表弟跑回屋。心道你也是个不要脸的,你们长成杜奉予形状的东西都不要脸。
杜奉予回家时心情非常好。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不知是何用意。
“咋的?!”我佯装无事却难掩怨愤,翻了他一个大白眼就转身跑掉。等众人都在院子里干活,没人留在偏屋的间隙。我偷偷回屋,掏出被纸人表哥收起来的演算本翻看。
没有……这页也没有……被撕了?
我将演算本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发现本子中间有一页被撕毁的痕迹。
哈!以为把罪证撕了,我就没法知道你俩背着我说什么甜蜜悄悄话?好笑!
我找出根铅笔,将被撕掉那页的上一页和下一页用铅笔斜着涂满。
我写字很重,而且用东西节省,通常一张纸不用完两面是不会浪费新纸的。所以每次演算,都会在前一页和后一页纸上留下深深的压痕。
此时被铅笔一涂,那两张纸上有压痕的位置便渐渐突显出数个清晰的白字,让二人偷情的罪证无处遁形。
我涂完两页纸把铅笔一丢,开始从头看纸人表哥写给杜奉予的话。
——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一些没有我的意外出现,或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事。因为我无法将那些陈年旧事说出口,尤其在你面前。
我一顿,看到开头这段字的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接下来纸人表哥就将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尽数交代了个清楚,甚至还顺道提了一嘴李老师去世我在被窝里哭了一宿的事,看得我面红耳赤。
我去。我看都不好意思看的东西,他是怎么好意思写下来的?
我正想着等杜奉予过后跟我对峙时死不承认,却又瞧见纸人表哥的最后一段话。
——你不用怀疑我的身份,我确实是柯岚。我和你认识的那个柯岚的人生也别无二致。我内心是希望你知道这些的,所以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但等过后你问起这些事时,他一定会死不承认,会编出另一个看似真实的经历骗你。你不要和他争执,也不要笑他,他只是不好意思。
做个人吧你!都写了什么东西啊?!谁希望杜奉予知道那些事了!?
我揪着头发鼻子都气歪了,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两页纸,后悔昨晚和纸人表哥下棋时没直接给丫塞灶坑里烧了。这混蛋还真是临死前最后疯狂了一回,把我的脸也一起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