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尾(95)
令尧却冷冷地转过身去,将手腕收进袖中,他说:“我很好,你不用操心。”自从发现无相喂给他的是自己的血,他迅速向族中报告了此事。而离开无相之后,他迅速感觉到了那种变化。仅仅是两天没有喝到无相的血,他的身体就漫出一阵又一阵的空虚,如蚂蚁啃噬着他的躯壳。与此同时复归的是虚弱,他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看见无相,那股诱人的香气仿佛又在牵动着自己的心,但他却仅仅掐住了自己的手心。在过去的两天中,他一直没有屈从于这股欲望。他宁愿咬破自己的嘴唇,抓挠全身,痛苦地滚来滚去,在全身留下伤痕,他也要抵抗住那种对鲜血的渴望!他并不是一个以同类血肉为食的妖魔!
银尾低下头来:“我只是想治好他……我没有想害他,我爱他……”
长老们议论纷纷:“银尾,这本是母神和父神偏爱你们,给予姒姓的特殊力量,你却为什么要用在同类的身上?你们的血会让人上瘾,余生之中,令尧都再也离不开你的血液……”
何况令尧,是母神与父神第三代的子孙,神血浓郁。他本身,也是部落中重要的战士,地位高贵。令尧的母亲,是部落中的大巫。仲姜轻咳几声,所有人便安静下来。她看着跪在堂下的银尾,静静地说:“银尾,你说你爱令尧,他可爱你?”
目光又都落到了令尧的身上,他今日穿了一身长衫,显得身形消瘦许多。他看着跪在堂下的银尾的眼睛,说:
“我从未爱过他。只是为了治伤罢了。”
以爱为名的欺骗,他宁愿不要。而也因为他的欺骗,他从此堕入乱欲深渊,再也不得回归。
银尾大受打击,他低下头去,泪水落到地上,就连银色长尾也变得暗淡。
“依据族规,残害同类者,放逐荒野。银尾,你姒姓一族,身怀利器,却刀刃向里,戕害同类!为了部落中的安宁,自今日始,姒姓放逐北疆,永世不得还归!”
北疆……那是风雪茫茫、恶兽充盈,谁也不曾到过的荒僻居所。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酷烈的风霜和严寒。茫茫的大地上,没有野草,没有果实,也没有树木。就连日神,也少在那里驻足。
银尾和他的家人,被驱离了部落。在离去之前,他趴在部落的篱笆上,仍想再见令尧一面,却得不到一个眼神。他担心着令尧,如果没有了他的血,他能否支撑下去……而失去力量,又如何摧毁他的骄傲……
他们踏上了北上的路途,一路上,他们见到的草木越来越少,土地越来越贫瘠。没有可供躲藏之处,只有高大的冰山,和终日的寒风。他们终日跋涉,太阳也躲避着他们,而无尽的凶兽与妖物,堵塞在他们的道路上。银尾已经不知道他走了多久,而他剩下的家人越来越少,他也不知道他已经走到了哪里……
再一场暴风雪过后,银尾被冻结在了冰雪中。他茫茫然地失去意识,放任自己归于黑暗。一切都终结了。在睡去之前,他恍惚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这样做吗……”
但风雪吹了一夜,也终于归于停息。风停雪静后,银尾醒来,发现自己枕在另一个人的膝上。那人有着坚毅的面容。背后,是一道黑色的高大岩山,遮挡了所有风雪,带来一个温暖的角落。一面平滑如镜的巨大银湖出现在他们面前,无数细小的银鱼跃动其中,宛如仙境一般美丽。
银尾摸向令尧的脸,问他:“你爱我吗?”
“不爱。”令尧说。他俯下身来,咬住了无相的脖子,泪水却一起滚落。但是却放不下。
爱而不得,是为放逐。
第67章 6.17 红楼
辛被人带着来见姜荔。
他已经逐渐晓得了一点事,也曾问过一些他为什么没有母亲的童言童语。此次前来,有人仔细地教了他如何应对,他会见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应该叫他什么,而应当怎样回答他的问题,一字一句,事无巨细。因为他被告知,他要去见他的那个人是他母亲。辛非常地高兴,同时又紧张,他既期待见到印象中那个已经非常模糊的母亲,但他同时也害怕,母亲是否还会接受他……
临进门前,辛的怀里又被塞了一个东西。那是他沉甸甸的胖弟弟辰。辰含着自己的指头,大眼睛看着他。辛倒是也喜欢辰,因为他不哭不闹,非常安静。但抱着一个小婴儿,对于辛的年纪来说还是有些过于沉重的任务,压得他小手一坠,几乎抱不住。
辛被领进了屋内。那是一栋他很少接近或看见的建筑。一座立于泉湖中心的红色小楼。在温暖的泉水包围之中,时时映照出红色的灯光。他从不知道那小楼中还住着人。姒辛被人牵着,跨过重重打开的门扇,踏上旋转的楼梯,最终走到最里面一间温暖如春的房间。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就看见背对着他的床榻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的发色、身形和样貌都是描述中的样子。辛一见到他,被教导的规矩和礼仪都忘了,当下脱口而出:“母亲!”而话一出口,辛又紧张起来,因为他看到那个人缓缓转过了身来。
那人果然是描述中的样子,一双北地绝无仅有的墨绿色眼睛,虽充满了异族的风情,却莫名让他有一种熟悉感和亲近感。实际上辛的长相也继承了他,所以和一般的姒族人有些区别。辛也听说了,他的母亲并非是来自姒族,而是遥远的流水之地的姜族人。但那人只看了他一会儿,就冷冷地转过头去,说:
“我不是你的母亲。”
拒绝得干脆利落,仿佛是真的陌生人一般。姒辛惊呆了,这是他从未意想到的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在一旁的父亲。而与此同时,他的心仿佛也被一把小锤子敲碎了,一片一片的小碎片被取下来。
姒洹劝道:“荔,你该喝药了。”
在姜荔旁边的小桌上,摆放着一碗浓颜色的药,正冒着袅袅热气。姜荔知道,那药中,肯定也添加了某些能够滋补他的身体同时也催发他的情欲的东西……他内心抗拒,宁愿恢复虚弱,也不愿再喝姒洹他们给他弄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在孩子面前,你也要这样不珍重自己的身体吗?”姒洹说。
见提到自己,辛更是紧张地站立着,他看了一眼父亲,手不知道放到哪里。他虽年幼,但也感觉到这气氛的压抑。他又看了一眼那个是他母亲的人,虽然年轻,眼神却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但他只敢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姜荔说:“姒洹,放过我不行么?”
“我对你们已经没用了,何必这么费劲?”
“费不费劲我说了算。”姒洹说,“姜荔,你不能放弃。”
姜荔嗤笑一声,沉默不语,这就是他的回答。他既已心存死志,自然是要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抽身离去,干净地离开这个世间。
姒洹站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你死了……就可以逃离这一切,就可以摆脱我们了!?我告诉你,没门!”
“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尸体冰封在圣湖之下……在你的灵魂上打上烙印,让你生生世世困在冰湖之畔,别想回姜族去!”
姜荔毫无畏惧地看着姒洹,说:“姒洹,我没想到你已经黔驴技穷到这种地步了。”
姒洹忽然掐住了姜荔的下巴:“姜荔……你是不是真的觉得你了无牵挂了!”
姜荔不知道姒洹还能搞什么鬼。自从发现他们是以自身的血在延续他的生命后……他表示了长久而固执的拒绝。宁愿再度忍受虚弱和欲望的折磨。姒洹他们除非是用强迫的手法,否则无法让他顺顺利利地饮下那些毒药。姜荔虽知道这是姒洹他们对他的牺牲……但正是因为知道这是牺牲,他才不愿苟延残喘。
姒洹忽然提住了姒辛的衣领,把他提到姜荔的面前。姜荔看到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脸上肉嘟嘟的,头上的头发很整齐地束起来,衣服和配饰什么的都穿戴得好好的。他怀里拖着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娃娃,手臂跟藕节一样,好像大型玩具。大孩子的眼神怯怯的,小孩子身上散发出一股的甜味,而都是被人照顾得很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