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尾(63)
“不告而别,不知道这样,会让人担心吗?”姒洹的手轻轻放在姜荔身上,下一秒,荔的下身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坚冰冻住,双腿陷入寒冰之中,动弹不得,只能痛苦地扭动着。
“让我走、让我走……”荔绝望地发现,他已经被包围在了中心,姒沅、姒泷都站在旁边,这样平静地看着,看着姒洹实施惩罚。“早就说过,你逃不掉的。”姒泷轻叹道。而稚与拙两个还在昏睡中的,已经被捆成一团扔在一旁。
一切机会都没有了……当他们进入流水之地,扑面而来是湿润的风,和无边无际的荒野,灵魂感受到这熟悉的悸动,几乎就要跃出身躯。他奔跑在这旷野之中,枝蔓亲吻上他的身体,风灵在他身边欢歌,而绿草,也纷纷推举着,他们久而未见的王者……无数淡绿色的力量从草叶、流水中汇聚起来,汇入荔的身体之中,那是山野的祝福。但他却来不及多看一眼,只匆匆路过,他日夜牵挂着他的萝,牵挂着那不知来由的心痛,想要尽快回到她的身边,但在即将抵达姜族的前夜,在曙光之前,一觉醒来,他却又落入了姒族人的手里……
已经那么近了……近得他都快要看见姜族的屋檐了……近得妹妹的笑颜就在眼前……荔绝望地向前伸出手,他的全身僵硬着,却仍极力地向姜族的方向延伸,眼中满是渴望和不甘。洹却抓住了他的手,一点点掰开那手指,把自己的指头插进去,稳稳地把它折了回来。
“还是想走吗?”姒洹问。
“我恨、我恨你们!我一刻也不想呆……”荔仇视着姒洹,声音与其说是在嚎叫,不如说在哭泣。姒洹稳稳地按上他手上的脉门,却听见荔说:“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还是会逃!”
姒洹眼中凝聚起白色的风暴,下一秒,荔就感觉到一股霸道至极的灵力,直侵入他的血管之中,所到之处,血液纷纷冻结。荔发出比刚才还惨十倍的惨叫,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被冻结了,而冻结的冰渣子,犹如尖刺,刺入他的血肉之中。巨痛无比,荔的全身瞬间冒出冰凉的汗水,犹如水中捞出,但那冻结的感觉却只持续了一瞬,就匆匆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但荔的呼吸几近枯竭,身体虚弱不堪,证实那恐怖万分的痛觉虽只是威胁,但却真实来过。
“还要逃吗?”姒洹问。
荔将脑袋转向一边,不再看着姒洹,但也不回答。他轻轻呼吸着,神情说明了一切。
“唔!”嘴唇突然被人衔住了,下巴被紧紧掐着,带来一个火热又深长的亲吻。舌尖扫荡着口腔,席卷过脆弱的粘膜,狠狠掠夺着对方的呼吸。荔推拒着对方的胸膛,直到肺中的空气都要被耗干,才被匆匆放开,咳嗽起来。他脸色潮红,眼睛迷蒙,一条银丝连接在两人之间。
“那你走吧。”姒洹站了起来,背对着姜荔。
身体突然被人放开了,滑落到地上,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茫然。而看着对方的背影,负手而立,竟像是不管了的样子。
荔虚弱地支起上身,他不知道姒洹这个样子,是欲擒故纵,还只是试探他的底线。但他并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他站了起来,后退几步,却见众人好像真的不拦着他。荔的心砰砰跳着,他原本以为自己跃进了地狱,但好像,又跳了出来。他往前跑了一段,回头一看,见他们真的没有追来,才尽情地奔跑起来,直直朝着姜族的方向跑去。
姜荔走后,姒洹问:“走了?”
姒泷说:“走了。”
姒洹回过身来,才发现,姜族青年的身影已经跑得不见了。他有些失望,双手在袖中成拳,叹道:“还是这个样子……话都不多说几句。”
因为青年突然消失的担心是真的,因为他执意要回归自己家族的愤怒也是真的,但一块硬石头,抱在怀中捂了那么久,捂到自己都开始心软,对方却还是热不起来的失落,也是真的。
明明已经放他走到了这里,明明都已经默认他的回归,只要对方和他们说一句……但是……消失那么久,他们都禁不住有些思念,但对方还是这样无感无觉。
但又如何呢,至少他,还在他们手心里。
荔不敢相信,而直到他跑到姜族的围栏前,看见那些熟悉的木质建筑,姒族之人仍没有追来,他才相信他是真的被放走了。
姜荔满脸是汗,来不及擦,他也来不及思考,姒族人为什么要放他走。他只匆匆挪动自己的脚步,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一景一物,感觉到阿萝跳动的心,逐渐和他靠在一块儿,那种脚底下踩着虚软绵花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姜族还是那个样子。在木质栅栏后,一个老妇人正在井中汲水,几个孩子,在泥地上奔跑着。屋顶上晒着猎物的皮毛,而风中,送来一股河岸边野花的清香。荔看着这些,鼻尖已经有些发酸,他的双腿匆匆移动,周围的居民看了他一眼,又挪开,觉得这个人好陌生,但又好像见过。
荔抓住了一个过路的孩子,问道:“文姜大人呢?她在哪里!”
那个孩子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抓住,不安地扭动着,他看向姜荔,不熟悉对方的样子,但对方又是墨绿色的眼睛,他说:“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荔抓着孩子衣领的手揪紧了,他低低地说:“我是荔……”他记得,母亲说过,他已被族中除名,实际上,他已经不是姜族人了。他问那孩子:“那季姜大人,又在哪里!”
那孩子看着他,眼里透出几分奇怪,嘟着嘴不肯说。荔看着他,心中愈发慌乱起来,他按下不断乱跳的心,问:“那许君呢……”难道,他不在的时候,许君又做了什么坏事,把阿萝害了?
那孩子终于摇了摇头,他说:“没有这个人。”而后,又指了指在领地最中心的一座木质大屋,说:“文姜大人住在那里。”
荔匆匆放开了那孩子,他觉得眼眶发热,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他直直地朝着中心那座大屋走去,快得身影都要看不见。几乎是两三步的时间,他就来到了那座大屋面前,手轻轻的推开了门板。
手颤抖着,心也慌得不行,一推开门,就是昏暗沉闷的空间,传来一股浓重的药味。有人在问:“是谁?是我的哥哥吗?”
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塌前跪下,他握住阿萝的手,眼泪当即流了下来——病床上的阿萝,形容枯藁,两颊凹陷,双眼暗淡无光,竟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我的阿萝……”
“哥哥……”
见到姜荔,姜萝的眼睛才亮了亮,她撑起身体,干瘦的手摸上哥哥的脸颊:“是我的哥哥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答应过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姜萝摸到哥哥脸上湿热的水痕,轻轻说道:“哥哥别哭、别哭……萝会很难受……”
荔才止住了自己涌出的泪水,他摸了摸阿萝那干枯的发丝,说:“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才姜荔进来之时,姜萝身边的侍女,就已经惊得把手里的碗落下了。而这时,她又重新取了一碗新的汤药进来,跪下,恭敬地将药碗举过头顶,说:“少主,这是您的药。”
“放着吧。”姜萝说。
荔握着妹妹的手,担心地说:“阿萝,你是生病了吗?生了什么病,怎么会变成这样……”
姜萝平静地说:“不过是普通的病罢了。”而这时,从帘幕后面,走出来一个幼小的女童,姜荔认出,那是他的异父妹妹,姜芸。而姜芸如今,竟一改当初娇憨顽劣的模样,先是小心地看了姜萝一眼,才规矩地向姜荔行了个礼。
“下去吧。”姜萝说。姜芸才退去了。
“阿萝……”荔忽然察觉出了,妹妹好像和以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变得沉稳冷静,而不再是以前天真脆弱的模样。众人变得十分尊敬她,即使他不在,好像也没有人敢欺负阿萝了……